小孔雀养蛇记
出水入洞,一股寒凉扑面而来。
幽暗的洞内漂浮着微弱的灵光,映衬着水色,将潮湿的洞壁照作一片莹蓝。
身子娇小的女孩抱着怀里的孔雀,身前飘着一丝微弱的淡紫灵光,似引路般,照她于那狭窄又昏暗的甬道中缓步而行。
四周很静,静得除去曲临烟的脚步声与呼吸声外,连岩壁滴水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傅小八下意识往曲临烟怀里缩了缩,没多会儿便见那阴暗又狭窄的甬道渐渐宽阔了起来,再往里走,便似换了片天地。
这是一个巨大的水下溶洞,甬道四通八达、交错复杂,洞顶倒悬的石钟乳长短不一,在各色灵流下反射出迤逦的色彩,似梦似幻。
傅小八第一次瞧见这样的景色,开心得从曲临烟怀中跳了下去,踩着地下碎石,四处乱逛。
曲临烟说,蛟族中人不太喜光,世世代代于此处择洞而栖。
他们会用灵力照亮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以碎石凝壁、珠帘为门,分出多个隔间,再学着人类,放上像模像样的家具,用捡来好看的石玉或是珊瑚用以装点,便成了一个“小家”。
曲临烟追着傅小八跑了一路,从一个洞口到另一个洞口,一个接一个,兴奋地跑了许久。
洞内虽是无人,却依旧留存着蛟族布下的灵力。
傅小八跑累了,转身在曲临烟脚边蹦跶:“小黑!你住哪儿呢?”
“我带你去找。”曲临烟说罢,俯身将傅小八抱起,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许久未曾回“家”,到了地方,她才发现里面所有陈设都已变了模样。
不,与其说变了模样,不如说……
所有的一切,都似回到了八百多年前,许许多多本该被岁月模糊的记忆,再一次涌入心间。
曲临烟摇了摇头,压抑住了心中险要决堤的思念,走到傅小八身侧蹲下,无言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咕~”
傅小八不禁咽了咽口水,抬眼不好意思地看了曲临烟一眼,道:“小黑,我饿了。”
曲临烟不由一愣,回神后“啊”了一声,起身道:“我去给你做吃的。”
说罢,转身快步跑进厨房。
这梦境也算良心,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还真能起灶做饭。
奈何如今的曲临烟太过矮小,踮脚去够灶台都嫌吃力。
傅小八在一旁看得心急,却又帮不上忙。曲临烟好歹是个人形,这顿饭做的再艰难,也比它当初用一对小翅膀炸厨房来得容易些。
“小黑,外面有石凳,不如拿进来踩着吧。”
曲临烟忽感挫败,自己竟已矮到需要踩凳子才能舒舒服服够到灶台了,真是丢人……
她摇了摇头,刚想出去搬石凳,岂料转身,便见房门外站了一个女子。
墨发挽作垂鬟髻,眉目尤似仙人画。一袭白衣,柔若枝头雪,更胜月下霜。
那女子望了她片刻,弯了弯眉,眸中笑意虽浅却柔。
她说:“阿烟,从哪带了新朋友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你看这家中什么都没准备,岂不怠慢?”
熟悉的声音,似是叩入心底。
只一瞬,便泪湿了眼眶。
***
曲临烟说,梦中百年,于梦外而言不过一瞬。
寻常梦境之中,天地灵气总是分外稀薄,无论养伤还是修行,效果都好不了。
可如今她们所身处的这个梦境,却是灵气充盈,十分适合养伤修行。
她虽不知此梦为何会出现这等异况,但在发现这个梦境并无危险后,便欣然做下了一个决定。
“出口可以不忙找,我养伤你修行,刚好。”
傅小八不得不承认,此处确实挺好。
她这一生也算无欲无求,哪里过得安稳舒适,便愿意在哪里长久待着。
从前在无忧谷,傅灼尘一直照顾它,后来傅灼尘有阵子不在,曲临烟便照顾起了它的一日三餐。
如今曲临烟变成了一个小女娃,它本以为没人能照顾自己了,岂料又多了一个温柔好看的大姐姐,将它与曲临烟照顾的无微不至。
曲临烟管那女子叫“阿轻”,平日里对她的态度不怎么好,与其说起话来总是冷冰冰的。
多温柔的一个女子啊,成天热脸贴那曲临烟的冷屁股,还从不会生气。傅小八从旁见了,都觉得曲临烟有些过分。
不管怎样,傅小八是被曲临烟带着在这个梦中之境住下了。
这里没有它口朝上开的孔雀窝,它便睡上了曲临烟的床。
起初它是拒绝的,可曲临烟一点也不懂得照顾孔雀,它不愿到床上睡,曲临烟便由着它在湿冷的地上卧着,连个软枕都不给它。
那时它与阿轻不熟,不敢告状,于凉飕飕的地上睡了几日,最终受不了了,还是厚着脸皮蹦上了曲临烟的床。
曲临烟睡觉时不怎么老实,特别喜欢将肉乎乎的它抱在怀里搓揉,它也不是没有挣扎过,可这曲临烟身子变小后性子竟也跟着熊了起来,它越是去拗,便越被来回揉捏,最后干脆放弃了抵抗。
平日里,阿轻总是在为它与曲临烟事无巨细的忙里忙外,空下来了,还会悉心指导它与曲临烟进行修炼。
要不怎么说人比人气死人呢?
以往傅灼尘督促它修炼,永远就是让它傻乎乎地打坐聚灵,自己坐在边上喝茶。
阿轻就不一样了,她总是很有耐心,会很细致地指点它体内运灵的法子,还会教它许多简单实用的术法,这所有的一切,全是傅灼尘提都不曾向它提过的。
这么好的人,曲临烟怎就爱刻意疏远呢?
傅小八每每向曲临烟问起这个问题,曲临烟都只是闭上双眼,淡淡说上一句:“梦境与现实你分得清么?”
那语气、那表情,跟看透了凡尘似的。
奈何配合那又奶又软糯的小脸,就像个爱装深沉的小屁孩,越是严肃,便越引人发笑。
“为什么要分清呢?谁对我好,我便喜欢谁。什么时候谁不能对我好了,我便喜欢别人去。”傅小八话音刚落,便被曲临烟用力拍了下后脑勺,不禁痛得“啊”了一声。
“你这小山鸡,怎将喜欢说得如此廉价?”
曲临烟竟然打它,它还是第一次被人拍脑袋呢!
若是放在从前,曲临烟这么打它,它便默默认了。
可如今不一样啊,曲临烟这小胳膊小腿,它要蹦起来,她想抓都抓不稳,这还有什么好怕的?
它当即大起胆子,双脚一蹬,高高跳起,翅膀对着曲临烟的头一阵狂甩。
曲临烟伸手去拦,却闹不过这发了威的孔雀,原本齐整的发髻被弄得分外凌乱,看上去狼狈又好笑。
“傅小八!”
“傅小黑你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啊?”
“死山鸡!看我不收拾你!”
“凶什么凶啊,别忘了你跟着我姓了两个月啊!”
“你有本事就给我站住!”
“你有本事抓到我啊!”
那日,曲临烟生气了。
顶着一个爆炸头和那只小小孔雀追逐打闹了整整半个时辰,直到阿轻闻声赶来,一手拽住一个,这才将俩咋咋呼呼的小家伙安抚下来。
“阿烟,你怎么又欺负小八了?”
傅小八仗着有阿轻保护,冲曲临烟做了个鬼脸。
“谁欺负谁啊!”曲临烟一时委屈,气鼓鼓地转过身去,像极了撒娇赌气的小丫头。
阿轻闻言笑了,牵起她的手,一路带到梳妆台边,拿起一把木梳,为她梳理起了那一头乱糟糟的长发。
傅小八背着小翅膀在桌子和地面来回跳,这要换做平时,曲临烟早该嫌太闹腾了,此时此刻,她却只低着头,安安静静的,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般乖巧神态,它可从未在曲临烟身上见过。
那个晚上,傅小八卧在曲临烟枕边,好奇问道:“小黑,阿轻到底是你什么人啊?”
曲临烟不语。
“你们是不是在梦外的世界吵架了?明明都很在乎彼此,没必要弄那么僵啊。”傅小八瘪了瘪嘴,认真道,“你表面不说,我却看得出来,你根本不讨厌她,相反,还有些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