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孔雀养蛇记
尽管如此,人人皆知当初若非魔族到来,玄蛟必定早已死于天界的玄武神君之手。如今此妖做了那么多年魔族走狗,魔族内乱已平, 她又仗着内乱时为魔族立下的功劳嚣张忘形,竟亲率魔军自妖界借道, 围住了冥河以西,叫嚣着要与执明再决胜负。
“什么再决胜负?怕是想狗仗人势,讨回三百年前丢掉的面子吧?”不少看戏的妖族都这样认为。
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 地界毕竟不是天上那些仙神的地盘, 真要开战, 魔界若是不敌,还可以退回魔界,仙界若是落于颓势,冥府背后便是必须守护的人界, 当真是退无可退。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那玄武神君率众赶至冥河后,玄蛟竟是没有半点嚣张的反应,只是与那执明遥遥打了个招呼,而后两边便陷入了诡异的僵持,一连四日,半点血沫子都没见着。
此等境况,要说完全没有冲突吧,倒也不是。
也不知那玄蛟与玄武神君到底有着何等默契,每日都派一名手下隔岸叫阵,骂得那叫是一个面红耳赤,若不是隔着一条河,只怕光是喷出来的唾沫星子都能将彼此喂饱。
“到底打不打了?”
许多千里迢迢赶来看好戏的妖族都懵了。
玄武神君来前,玄蛟叫得那么凶,怎么玄武神君一来,玄蛟却再没露过面,莫不是怕了?
第五日,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玄蛟已然惧怕之时,玄蛟却孤身一人飞至阵前,凌空立于冥河之上,周身灵力外释,分明看上去是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压,恍若孤高冷艳的神女。东岸的天界之人见了,也不由一愣,眼中满是惊叹。
下一秒,只见那女子眉目中流露出一丝不屑,毫无半分礼数地朝着天界于冥河东岸临时建起的大营高声喝道:“对岸那个王八蛇神君,今日可方便出来与我一战?”
如此称呼,瞬间激得那东岸的天兵天将怒不可遏,一时间乱哄哄地叫骂了起来,仔细一听,也无甚新意,无非就是什么“孽畜”、“放肆”、“休要嚣张”一类的老话,早于前几日听得倒背如流了。
那嘈乱声并未持续多久,便已安静下来,一道黑影自营中飞出,负手立于曲临烟面前,神色漠然,没有半分怒气,只淡淡说道:“我还当你打算这样一直拖延下去。”
曲临烟道:“我这么叫你,你也不动怒,玄武神君当真好脾气。”
执明也不与她多做寒暄,直接开门见山道:“天魔两界以冥河为界数万年,曲族长不会真以为自己有本事率领魔族破了那通往人间锁魔结界吧?”
曲临烟略带挑衅的笑道:“哪敢啊,我不过是听闻,神君将要与那八百年前刺过我一剑的呆鸟喜结连理,心里想着我与你二人也算颇有一点渊源,怎么都该送上一份大礼。可那仙界,又不是我想去就能去的,自是只能劳烦神君你亲自跑这一趟了。”
执明冷漠道:“玄蛟,三百年前我已饶你一命,你又何必再自找苦吃?”
“八百年前天帝也说过饶我一命,三百年前却又派你来灭我蛟族,若非魔兵来得及时,你怕是也不会饶我一命吧?还是说,你觉得我该谢谢你当日轻视于我,并没有在一开始尽全力将我杀掉?”曲临烟说着,眼中升起怒火,愤然说道,“我凭什么要你们饶恕?就因为你们神仙高高在上,便可以随意断我生死吗!”
“执明!你以为我还像三百年前一样弱小可欺吗?”曲临烟冷冷说罢,右手向前一伸,掌心幻出乱云长锏,“贺礼早已备好,若不敢上前来取,我便直接在此处送你了!”
话音落,曲临烟脚下幽绿的冥河之水忽被旋起一道数丈水波,化作青色腾蛟扶摇而上,携着一缕血色浓烟,于这昏暗天地中声声低吼。忽然有惊雷穿云而至,顷刻之后,骤雨袭来,一时之间,冥河之畔天地色变。
有人惊呼:“冥河之水汇聚万千怨气,快运灵护体!”
万千落雨划过肌肤,竟如遇针扎,惊得数千魔族与天兵天将皆撑起灵力护体,随即朝着对岸敌军冲杀而去。
天、魔两军交锋之时,只见那半空的执明滴雨不沾身,稳稳向前迈出半步,沉声道:“不自量力!”
古籍曾记——北方壬癸水,卦主坎,其象玄武,水神也。
在玄武面前御水,无异于班门弄斧,可笑至极。
风云色变间,他面不改色,略一抬手,便将那倾盆之雨扭曲成根根水柱,众人皆惊之时,只见他掌心举起灵力,反手一覆,水柱瞬时凝冰,下为削尖之刺,略微倾泻,朝那冥河青蛟疾速飞而去。
曲临烟挥动手中长锏,暗红之雾自乱云锏尖涌上天边乌云,引落雷击向青蛟。一阵刺目的光线照亮了昏暗天地,冥河青蛟似睁开了一双血色瞳眸,将周身暗红之雾震开,把那十数冰柱阻绝于十米之外,下一秒,雷电触上根根巨柱,将其尽数击得粉碎,青蛟自碎冰中飞出,呼啸着冲向执明。
执明后退半步,右手于身前画出法印,灵光看似微弱,却在被他向前推去的那一刻,立起一个巨大的青色屏障,将那冥河青蛟阻绝于数米之外。
顷刻之间,执明脚下冥河之水忽然异动,仿若藤蔓一般向上极速攀伸延,一下便缠上了他的脚踝,水藤生刺,却如何都无法刺入他皮肉半寸。
执明略微皱眉,聚灵于左掌,向前用力一推:“破!”
那一瞬,一股巨大的灵流排山倒海般朝那身前青蛟涌去,青蛟瞬间碎作万千青色水珠,却不曾坠落,而是凝留于那半空之中,化作飞针,尽数飞向曲临烟。
“终于肯认真了?”曲临烟咬牙冷笑,驱血雾向前一挡,将那飞针尽数击落,自己则冲至被束缚的执明面前,抬起手指双锏,由上而上狠狠砸去。
可下一秒,那本束缚着执明的水藤竟已牢牢拴住了曲临烟的手腕,藤上尖刺几乎是在瞬间刺入了她的肌肤,鲜血自伤处溢出。
执明抬眼,透过那一层暗红之雾望向曲临烟,见她含泪的血红双眸中满是戾气,不禁想起三百年前,她那副遍体鳞伤亦不愿退让半步的样子。
一瞬的恻隐之心,令他伸出右手,忍痛穿过那层已然失控的血色毒雾,将已然腐烂的指尖轻轻点上了她的眉心。
“净。”
灵光自她眉心绽开一朵夜昙,四周血色毒雾都于那一刻被吸入其中。
花开只一瞬的洁白,便已化暗红血色,片片凋落。
那一刻,曲临烟眼中深不见底的戾气,竟伴着那血色花瓣如烟散落,最后于这晦暗的天地间彻底消失无踪。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曲临烟眼角扬起一丝笑意:“神君这是要渡我吗?”
“回去吧,你不是我的对手,遑论与天相争?”执明低声劝道,“那些被天界世世代代阻于冥河,一辈子都不曾踏出过地界半步的魔族,并给不了你想要的一切。”
曲临烟淡淡一笑,反问道:“为什么不杀我?三百年前,三百年后,你都想留我一命。”
执明不语,正欲施法将眼前妖女推开,视线却忽然黑了一瞬。
再睁眼时,只见天的尽头,一只紫凤远飞而去,背影寥落,却偏偏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
“云霓……”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挽留,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不,云霓早已不再。
再回神时,冥河不见、仙魔不存,天地之间唯余一片无边血色,那明明被他束于身前的曲临烟也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他警惕转身,下意识运灵护体,却发现自己竟连一丝灵力都无法催动。
执明不禁皱眉:“梦境?”
“还不算太笨。”曲临烟勾起唇角,望着手中纯白色的飞梭,掩唇笑道,“以我之力,破你护身灵力尚且不足,可惜,三百年前我便从你眼中看出你并不想杀我,想不到三百年后,我稍施伎俩,你便真入了套。”
执明垂眼望向自己血肉模糊的右手,心下了然:“你体内竟有泪痕之毒。”
“是啊,若非如此,我又如何攻破神君的心防,将你拉入我的梦境呢?”曲临烟说罢,抬起右手,轻而易举便已隔空扼住了执明的咽喉,咬牙道,“执明,你们神仙不是一向都很了不起么?现在不一样了,这里的一切都由我来主导,我是这里唯一的神!现在,你还觉得我不是你的对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