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沦陷
荣莹打着一把伞, 走到楚忱身边, 悄悄地打量着不远处那个黑眸黑发一身冷清的女人。其实楚忱还是一直叫她“荣小姐”, 她也还是只能叫楚忱“楚小姐”,然而面对着这个疑似楚忱前女友的女人,她有些心机地换了对楚忱的称呼,果然,楚忱听到以后没说什么,之后低头走进她伞下。
荣莹举高了伞,把自己跟楚忱遮住,她们这边雨“停”了,顾良夜那边的雨却接连不断地落在良夜单薄的身体上,寒意渐渐浸透衣衫,令顾良夜又咳嗽了几下,一股眩晕感传来,她有些不适地扶住了车身,细白手指搭在车上,指节在雨中清晰可见,像是一层淡淡的皮裹着玉骨,没有什么肉。
相比先前在剧组恋爱的那个时候,她们两人都瘦了许多,一个愤怒而锐利,一个疲惫而沉默,两两相对,眼中倒映的皆是对方清瘦的身影。
荣莹站在楚忱身边,与她打着同一把伞,两人之间的距离看着比楚忱跟那个人之间亲密得多,然而此时却有种感觉,她根本插不进这两人之间。
顾良夜的状况算不上好,晕眩感一阵一阵地传来,她强行忍住,又喊了声:“小忱。”
同在一把伞下,荣小姐紧挨着楚忱,觉得她似乎在微微地发抖,但是等她转头看去,楚忱却又显得很平静,也没有先前跟那女人对峙时的戾气。
荣莹压下心中的那点不安,抬手给楚忱擦了擦脸上的水珠,顾良夜看着她的动作,眼睫毛颤了颤,又去看楚忱,楚忱没有躲开荣莹,只是同样也在看着顾良夜。
无论是从前的顾良夜还是后来的顾老师,从来都是衣衫整齐、一丝不苟的,好像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能叫这女人失去方寸,然而现在楚忱就看到了,她看到顾良夜黑发凌乱,裤腿上溅了泥点,被愈下愈大的雨淋着,终于露出狼狈。
顾良夜先前对顾轻愁说,不愿那样出现在楚忱面前,然而无论她来时收拾得多么好,终于还是事与愿违,她不愿狼狈地出现在楚忱面前,可是还是叫楚忱看到了她这个样子。
楚忱看着她身上滑落的水滴,渐渐地扣紧了手指:“你怎么还不走。”
顾良夜看着她,见她又催促几声,似是在赶自己,忽然笑了起来,她的笑是很好看的,不同于楚忱那般勾魂,是发自气质,很清傲的一种笑,她变得温和无争以后,楚忱就没见她再这样笑过了,楚忱有一点恍惚。
就像年少时候,她被顾良夜带到那片小树林里,女人掐着她的下巴,有些骄傲地看着她,确定了她们的“恋爱”关系。
那时的顾良夜,大约也是这样笑过的。
楚忱皱眉,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场景从脑子里挥去,有些凶狠地盯着顾良夜,似乎想要把她凶走,然而顾良夜并不愿意走,而是指了指天上的雨,又指指自己:“你不想我再站在这里淋雨,是不是?”
楚忱眼神愈发凶狠,毫不犹豫地道:“不是!你喜欢淋雨就淋好了,我却不愿意在这里陪你!”
一旁的荣莹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她大约不知道,她又开始发抖了。
顾良夜:“小忱,你一点都没变。”
楚忱冷笑:“可你变了很多。”
顾良夜又被她刺了下,显见的沉默起来,楚忱见她默然地站在雨里,那么大的雨完全淋透了她,她也无知无觉一般,不由又暴躁起来:“你不走我走行了吧?”
楚忱看向荣莹,荣莹很机警地让开车门,想让楚忱进去,顾良夜便在这时大步走来,捏住了楚忱的手腕,将她抵在还未打开的车门上:“别走。”
顾良夜其实没什么力气,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叫她出了一身冷汗,偏生楚忱又在挣扎,她轻咳一声,忍住那股如影随形的眩晕感,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楚忱压在了那里。
她的全身的力气,在楚忱眼里却实在不够看,楚忱要是用力一些,其实可以把她掀翻,然而这样的念头刚刚升起,她便瞥见女人额角的汗珠,以及紧抿成一条线的薄唇,她眼里被女人身上的水珠溅进去,忽地发酸,也就没能在第一时间挣脱顾良夜。
荣莹被这忽然的变故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就想去拉开顾良夜,只是她的手才刚刚碰到顾良夜,便被楚忱眼里陡然显出的紧张定住,她想了一下,呐呐地松开了手。
顾良夜没有理会她,只是“制住”楚忱,已花掉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和犹在“挣扎”的楚忱“对峙”着,微微喘着粗气:“小忱、你听我说。”
楚忱放弃“挣扎”,仰靠在车身上,有些烦躁地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之后她又道:“说完快滚。”
她不再用力了,顾良夜便没那么吃力,微微舒了口气,对她说道:“我这五年以来......”
这话之后,顾良夜似是有些卡壳,之后才渐渐顺利起来:“我这五年以来......一直梦见一个人。有时候是在校园,我跟她走在林荫道下,她喜欢跳起来去摘高处的树叶,有时候还能摘到果子,那些果子.......大多很涩,但是她喜欢送给我吃,我尝着,渐渐也就习惯了。有时候是在教室里,我跟她一起听课,她总是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她睡觉,我做笔记,之后再拎起她让她复习。有时候是在公寓里,她赖在我的床上不肯动,我过去拉她,她就亲我,亲着亲着,我们就滚到床上......”
顾良夜慢慢地说着,起先还有些凝滞,似乎在回忆,之后就愈发流畅了,从校园到广场,到险象环生的模拟战场上,青果、香草与巧克力冰淇淋、用桂花枝叶编织的指环......一桩桩一件件,她说的很清楚,然而这些比起她们曾经所经历过的不过是冰山一角,顾良夜说了很久,也没有说完。
倒是楚忱,渐渐地真的安静下来,靠在那里,听顾良夜说话,又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我总是看不清她的样子,起先......我以为那只是个梦,只是我梦见的是同一个人,而且也梦得太频繁。我去问医生,医生说那是因为我一直没有对象,所以潜意识里会寻找慰藉,我......偶尔会梦见很亲密的事情,每次醒来,总是有些烦恼,然而心情却会平静很多,所以我相信了医生的话。”
顾良夜说到此处,发出一声叹息。
荣莹在一旁听着,觉得越来越糊涂,但她同时也明白了,自己这段爱恋大约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雨仍在下,顾良夜仍然抓着楚忱的手,只是力气已经小了很多,这种时候,楚忱要推开她是很容易的,但不知怎的,楚忱没有动,于是她还能继续说下去。
“我忘了你,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也在努力去想起你的,我几乎每一晚都梦到你,我在梦里重复我们过去的日子,一天天一年年,我做梦越频繁,心中的空洞便越大,清醒时我不知道我丢失了什么,可是梦里的我一直记得,她想让我想起来,是我太蠢,是我一直没办法想起你,可是小忱,我在忘了你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背叛过你。”
回想过去这五年,顾良夜除了有股陌生感,还有股恍然大悟之感,她这些年心空了,一步步活成一个无情无欲的人,那么多个青年男女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她却从不在意任何一个,她曾一度以为是因为基因崩溃症阻止她爱上任何一个人,但是现在回头去看便知道了,基因崩溃症不过是失忆的自己下意识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而已。她只是无法爱上其他人,除了她的小忱,谁也不能让她记起情爱是什么。
楚忱:“你说你总是梦见我?”
“一直一直,我的梦里总有你。”
“可你还是一直记不起来。”
“是我的错。”
顾良夜第一百零一次对她认错,又第一百零二次乞求她的原谅,可是楚忱只是靠在那里,神色怔怔,不知在想什么。
顾良夜试探着抱了抱她,温柔地道:“小忱,我丢失了你,可是同时我也把我的心丢掉了,它不肯跟我走,它喜欢你,一直在你这里。”
楚忱咬牙:“骗子。”
她好像又找回了力气,挣开了顾良夜的怀抱,同样一身湿漉地站在那里,脸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你都想起来了,当然是想怎么编就怎么编,你说你做梦梦见我,可是我怎么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五年了,你也还是没想起我,你还敢说你的心在我这里!你这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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