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沦陷
顾轻愁沉默一瞬, 习惯性地去抓自己的微长卷发:“小瑜姐, 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我一直很希望能跟姐姐谈一谈,可是她真的要来了, 我却又怕了,我、我甚至想就这样离开。”
她的话语里隐藏着一丝痛苦,这是顾家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二小姐所不会有的情绪,她一直以来觉得自己很幸福,温柔可靠能给她强大支撑的母亲们、冷静强大能挡在她前面的姐姐,她的身后一直背靠有两座大山, 给她遮挡风雨, 让她从不知道烦恼是什么, 然而没人告诉过她, 当两桌山峰开始角力,无数的碎石泥沙朝下滚滚滑落时,她要往哪里跑。
颜瑜也知道顾家最近发生的事情,也知道阿夜恢复记忆了,说来可笑,听说好友记起来了,她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联系小忱,而小忱已经不理她了。
小忱知道了她一直以来对顾良夜失忆真相的隐瞒,大约对她很失望吧。
颜瑜又试着联系顾良夜,顾良夜那段时间一直不怎么能联系得上,每次打通电话,也只是寥寥几句就挂断,颜瑜知道她跟小忱之间因为失忆那档子事出了很大的裂缝,阿夜“自身难保”,要挽回小忱,当然是顾不上她的,好在,这两天阿夜的态度软和了一些,颜瑜猜测,她跟小忱有了进展了。
想到再也打不通的电话和发消息时出现的红点,颜瑜自嘲一笑,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可怜过。
也许她当初的隐瞒,其实是个错误的决定,如果早知道小忱那样刺激阿夜,阿夜能够想起来的话,又何至于让小忱苦等这许多年?
而她,也在这漫长的等待和陪伴中陷入进去,如同一脚跨入了泥潭,不知不觉就被吞噬了。
悄悄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颜瑜又自嘲想到:看呐,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了,你还不愿放弃这条项链,还要一直把它戴在身上,也不知道是图什么。
惆怅的心情中,颜瑜按铃招来白衬衫黑马甲的侍者,新点了几样东西,片刻,侍者端着一个托盘进来,颜瑜将其中一份草莓慕斯蛋糕和甜奶昔推到顾轻愁面前:“吃点吧,甜食有助于缓解压力,也能帮助你保持思维,你别忘了,你这次是代替你妈妈们过来的。”
在小妹妹面前,向来没正形的她也有了姐姐的样子,流露出沉稳的气息,然而她的话本身就带着不小的压力,顾轻愁听罢,心事重重地拿起钢制小勺挖了一块蛋糕送到嘴里,微酸的草莓汁混着甜腻的奶油在嘴里化开,她却感到食不知味,没吃几口又怔怔地放下。
颜瑜将这一切收入眼中,微叹一声,端起装着龙舌兰日出的酒杯送到嘴边,辛辣的口感一瞬席卷了味蕾,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再饮了一口。
“快四点了。”
越是临近约定的时间,顾轻愁就越是频繁地低头看表,她手上这块由钻石点缀成繁星表盘的定制手表还是去年生日时,姐姐送她的礼物,她这次过来,鬼使神差地选了这块手表作为装饰,仿佛这样能给她增添一点勇气一般。
“她快到了,她一直很准时的。”
颜瑜同样做出看时间的动作,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敲响,顾轻愁一瞬间绷直了脊背,像是刚念书时坐在课堂上面对老师那样,连两只手都不自觉摆正了,颜瑜虽然没有她那么大的反应,却也怔了一下,随即两人都转头看向门口。
相貌清隽、气质清冷的女人正静静站立在那里,将目光往包间里扫了一下,确定找对了地方,她便迈出一条包裹在黑色修身裤里的长腿,毫不犹豫地走了进来,在对面的空位上坐下。
“姐......”
“阿夜。”
顾轻愁与颜瑜同时开口,又同样眼神复杂地看向她,顾良夜倒是平静,跟她们打过招呼,便直入主题,是对着妹妹说的:“妈妈她们叫你来找我的?”
她的目光如有实质,落在顾轻愁身上,明明什么都没做却给顾轻愁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在姐姐的注视下,顾轻愁艰难吞咽了一下口水,诚实地点头:“嗯......对,不过也是我自己想来找你的!”
顾良夜淡淡地笑了下,颜瑜这时将一杯咖啡端给她:“这么久不见,一开口就这么浓的□□味,你小心别吓到小愁了。”
顾良夜看了颜瑜一眼,接过那杯咖啡握在手里,没有喝,只是对颜瑜说了一声:“我现在改喝牛奶了。”
“这简单。”
颜瑜按铃叫来侍者,重新要了杯牛奶,顺手还将她手里那杯咖啡拿走了。这几个举动缓和了包厢里的气氛,顾轻愁忽觉压力一减,感激地看了颜瑜一眼,后者在桌下悄悄又握了她手一下。
“妈妈们让你给我带什么话?”
没等牛奶上来,顾良夜便又问了顾轻愁一句,和先前那种拒绝交流的冷漠比起来,明明现在的姐姐摆出了聆听的姿态,可顾轻愁还是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低头,不去看她姐,声弱蚊呐道:“她们想要你收手。”
顾良夜靠在椅背上,无形之中传导出一股压力:“跟我猜的一样。”
她对顾轻愁点点头,表示了解了,但却没有说究竟是收手还是不收手。顾轻愁不由抬起头来,看她冷静的眼神,鼓起勇气问了一句:“那你答应吗?”
顾良夜在她希冀的目光下,微微地摇了摇头:“不答应。”
“砰”的一声突兀响起在这私密的空间里,不停地放大、放大,震得人心口一缩,是顾轻愁失手打翻了杯子。
“为什么?”
顾轻愁难过地问道,随即又急切道:“姐,妈妈们说了,不再干涉你的事情了,她们也不想再跟你争斗下去,这样下去对顾氏都没有好处啊,她们真的是这样说的,只要你收手,她们就马上也住手,小妈、小妈她已经住院了,咱家人身体都不好,你知道的,我好怕小妈出意外啊。”
她说到这里,眼眶已经泛红,声音里也满是哭腔,那杯奶昔翻倒在桌面,又流到她身上,向来爱洁的她却好像一点也感觉不到,只是乞求地看着顾良夜,希望能劝说动她。
顾良夜一直很平静,但是当顾轻愁说到“小妈她已经住院了”时,她搭在桌面上的手指不自觉敲动了一下。
她静静坐在那里,似在思索,许久没有动静,在这期间,侍者进来送了牛奶又走了,而她宛若一座玉雕,靠在那里毫无一丝波澜。
漫长的等待过后,她开口,一个极轻的字音却透着股斩钉截铁的意味:“不。”
顾轻愁眼中的希冀一下子破碎,她看着自己冷漠得如同一个陌生人的姐姐,难过地道:“你非要闹到鱼死网破、不能收场吗?”
顾良夜轻轻笑了一声。
“不是我要闹,小愁,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谎言这回事?你代表妈妈们来跟我说这些话,看来你很笃定这话的真实,但如果,她们是骗你的呢?她们骗了你,而你骗了我,你承担得起这个后果吗?”
“她们是真的想跟你和解的,姐,那是我们的妈妈啊,她们不会伤害你的,难道你忘了她们是多么的爱你吗?”
“爱?”顾良夜讽刺地吐出这个字,对妹妹道:“我不否认她们爱我,可正是这份爱,让她们肆无忌惮地做下所谓对我‘好’的事情,这份爱太沉重,即使是落在我肩上,也是很沉重的,我不敢再相信她们,因为她们仍然觉得爱我,仍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今天这份爱能驱使她们让你来找我,明天这份爱就能让她们推翻今日的承诺。到那时候,已经放弃抵抗的我,要怎么重新拿出筹码跟她们博弈呢?”
她的一连串问题问得顾轻愁哑口无言,就连身旁把自己当做透明人默默听着的颜瑜也感到有一丝动容。
是啊,跟顾氏抗衡的机会只有一个,如果顾良夜此时放弃了,而她妈妈们又背弃了承诺,又会怎样呢?
“不是这样的,妈妈们真是后悔了,也一直很痛苦,她们不会再让你难过的。”
顾良夜静默片刻,仍然摇头:“我不会拿我跟小忱的未来去赌,我所相信的是握在我自己手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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