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剧+番外
张享看清了他此刻的表情。
晏怀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把一点得意隐得更深,张享这么聪明,不会体会不到他的用意。
至于他领不领情,则是他的事了。他只要把该做的事做到就好。
即便如此,晏怀章对张享能不能把第一场戏顺利过了还存有疑虑,不过下午正式开拍时,张享给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居然一条过了。
栾导松了口气,他可是做了如果下午还这么糟糕就直接换人的打算,可张享好像开窍了一样,表演十分到位。
犹豫再三才偷窥前方那对璧人一眼,可眼角还没瞥到什么便飞快低下头,手里捏的钢笔不住地颤抖,几乎把书本划破,镜头拉近到他脸上,刁金阳摘下眼镜,明媚的阳光下万物焕发着明亮的色调,他的眼神却灰暗看不到底。
“不错不错,就说嘛,我的眼光肯定没有错!”栾导大力地拍张享的肩膀。
张享又憨厚地笑了笑。
“摘眼镜这个细节剧本上没有,不过出来不错,这个地方的雕琢有点某人的影子嘛。”栾导朝那边背台词的晏怀章努努嘴。
晏怀章似乎感到他俩在议论他,扬起剧本挥挥手。
“这小子,演戏最怕他自己胡来,可每次胡来都有点意思,你可别学他。”
张享依旧是笑着点头。
栾导叹气:“你看着机灵,怎么平时就是个闷葫芦呢。”
接下来几场都是做人肉背景,张享跟在晏怀章身后,适时在背后晃一晃就好。
晏怀章演戏时非常投入,如果是他自己的镜头,经常一条就过,而与其他人配戏却常常因为对方的原因吃几条NG。
几天下来,张享琢磨出点味道。
栾导之所以如今稳坐国内名导的头把交椅,当然有他的非凡之处。
跟着他拍戏,演员永远不怕自己的个性会泯灭。只要能演好角色,你怎么来都可以。一句“我爱你”,既可以用“我恨你”的方式演,也可以用“我爱你却故意说不爱你”的方式演,没有固定模式,甚至剧本也可以抛到脑后。在他的戏中,只要你成为那个角色,就已经成功了。
也难怪栾导调教出来的演员,个顶个的以演技出色出名。
之后的工作中,他的胆子逐渐大起来,就算只是个人肉布景,也努力做到一个优秀的布景。在他慢慢习惯于演员的身份后,刁金阳的重头戏终于来了。
他日后乘凉的那棵大树任五爷过寿辰,刁金阳为讨好这根大腿,一个读书人不惜当众扮起了京剧中的丑角来取乐。
剧组提前请了专业的京剧老师给张享培训,此时张享仰着头,任由化妆师给他上妆,鼻梁扑一层白油彩,穿上织锦大花戏袍,头顶缨绒珠冠,一手拿着拂尘,再把双腿一矮,活脱脱就是个高力士了。
因为这场戏是张享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个人秀,栾导也很重视,等他上完妆又拉着他说了半天。
指望他唱腔跟专业的京剧演员差不离是不可能的,他只要能把样子做到位便足矣,其余可以后期配音。
此前知道有这场戏,张享就狠下了一番功夫,除了每天背台词练演技,就是在跟老师学丑角的身段,矮子步亮相云手小开门像模像样。
学得多了,张享才深刻体会到什么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正式开拍,饰演杨贵妃的专业演员先唱海岛冰轮初转腾一段,录制完后,再就是杨妃摘高力士的头冠戏耍那段。
按剧本安排,刁金阳扮的高力士帽子被杨妃拿走戴在头顶,而后再抛还他,不料杨妃手一脱,把帽子丢到了任五爷脚下,任五震怒,刁金阳跪行到他脚下,以嘴咬起帽子才救回场。
张享一直在想,怎样才能把刁金阳的奴颜婢膝表现出来,只是用嘴咬似乎还不够,可心里一直没有什么太好的主意。顺顺当当演到杨妃扔帽子那儿,任五双眉一竖,面现愠色,登时整个堂会上的人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唯有刁金阳,他善于投机,早就想在任五面前露露脸苦无机会,眼珠一转,便直接扑到地上,细碎小步膝行过去,恭敬地把帽子从任五脚下拾起来,而没有用嘴咬。
任五一顿,眼角看栾导没有喊停,便继续。
他也是老戏骨一名,对电影中各种临场发挥见怪不怪,眯眼怒道:“爷过个寿,是存心给爷找不痛快?”
刁金阳双手将帽子扶到头顶,忽然捏起嗓子,学起那花旦唱:“玉冠亦遂五爷心,顺得五爷意,便是那冠上加冠,官上加官啊。”
这一段原是化用杨妃调侃高力士的一句,刁金阳此时学起女声,把那种婉媚学了个五分,又加上几分刻意的扮丑戏谑,把任五逗得一愣,继而拍膝大笑,连叫:“哎呦,你啊你!”
刁金阳娇羞地拿袖子一遮脸,蹩脚地学了个贵妃卧云,连滚带爬地回了戏台。
栾导高兴地喊了声:“过!”
台上台下的笑声越发大声起来,栾导冲过去使劲拍张享的肩膀:“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
下了戏,他脸上刻意的笑容也淡了,平静地说:“最近一直在听这折戏,还跟老师学了学,没想到派上用场。”
“很好!”栾导哈哈大笑,这场戏另外补了几个切镜,就这样过了。
张享回到化妆室,把戏服小心翼翼地脱下来,脱了靴子,撩起裤腿看自己的膝盖。
虽然意外的一遍过的,但他之前为了那个跪下去的镜头私下里练过好多遍,膝盖磕在硬邦邦的地板上那滋味想想就知道。
为追求效果,他没有带护膝,今天结结实实砸这一下,地面还不平整,本就青紫的膝盖已经被硌出了血痕。
“用得着这么拼?”
张享一惊,抬头看到晏怀章皱着眉倚在门口看自己。
“要不要去医院?”他走过来,俯身看张享的腿。
“不用。”放下裤管,张享拿了卸妆油开始擦脸上的油彩。
晏怀章便一直站在他身后看他。
“有没有跟你讲过,你长得很好看。”
晏怀章突然说。
张享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把鼻梁上的白色擦干净。
露出干净的脸,头上还绑着黑色抹额,硕大的化妆镜照出了前后两个人的影子。
这个人不仅脑子有问题,审美也有问题,张享这样想。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晏怀章比张享长得好看得多,他还偏偏反过来说,到底什么意思?
更何况,他一个大男人,又不靠脸吃饭,脸好看不好看都是爹妈给的,还能学某些明星一样去换一张脸不成?
“今天演得不错。”晏怀章由衷地夸赞,“栾导很少这样在片场夸人的。”
“多谢。”张享站起来,到洗手间洗脸,不想晏怀章也跟在他身后一起去。
在这种场合和他独处,张享有点别扭,洗脸的速度加快了几分,草草洗掉残余的油彩,他抹掉水珠睁开眼,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掌中握着一块蓝白方格的手帕,递在他面前。
张享扭过头,撩起衬衣下摆擦了把脸。
“你就这样讨厌我吗?”晏怀章大声喊了一句。
张享却像没有听到一样,快步离开卫生间。
晏怀章缓缓攥紧手帕,眼眸中的不悦被压了下去。
即便早已预料到会受挫,可张享这样淡漠的拒绝还是让晏怀章有点接受不了。
他年少时尝尽了别人的白眼,成名后又如众星捧月,已经很少有人敢给他甩脸色。
要不是……
他有点沮丧地揉揉眼角,算了,反正是自找的,还没有到丧气的时候,他做出自怨自艾的模样没有用。
第二天,张享房间的门把手上挂了个袋子,里面是上好的药酒膏药,不用说也知道是谁送的。
不要白不要,张享心安理得地收下它们。
他的戏份本就少,不过是栾导为了让他提高演技,才刻意拖长了他在剧组的时间。
重头戏过后,他就又回到了人肉布景时代。可他闲不住,别人拍戏的时候,除了做笔记偷师,四处帮场记道具搬搬运运,再后来剧组的盒饭也交给他发。
有时候遇到吴省和小助理来投喂,他这边清闲时,栾导就要凑过来笑话他:“虽说剧组不养闲人,可也不会涨工资,你的片酬可不会因为你多干活就涨一点。”
已经还上高利贷的张享有恃无恐:“就当交学费吧。”
栾导喜欢他直来直往的性格,哈哈大笑。
实际上剧组的人都对张享挺有好感——谁不喜欢手脚勤快的年轻人呢?何况他性格颇为和善,笑起来带点憨厚,连最挑剔的女主角也亲切地喊他一声小张,因为只有张享才跟她助理一样能忍受她每天不厌其烦的作。
唯独一个人,张享对他不冷不热,碰面跟其他剧组成员一样客气地喊声“晏哥”,平时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晏怀章对此心知肚明,不过从来不表现出来罢了。
他涵养极好,用同样极好的演技尽职地扮演着传说中平易近人的影帝角色。
正如栾导之前拍的每一部戏一样,这部《旧年》的战线也拉得极长,众人都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晏怀章戏份最多,因此,除了接必要的通告和拍摄任务,他几乎一心扑在剧组,时间长了,跟整个剧组的关系也越发和睦,拍戏空档难免要一起联络下感情。男人间联络感情往往不需要太复杂的程序,一起喝喝酒吹吹牛谈谈足球政治或者女人就够了,虽然他不能随便吃外面的食物,但喝酒却厉害,几场下来大家就成了好酒友。
既然是全组一起出动,免不了得捎带上人缘同样不错的张享。
即便张享不想去,晏怀章也得多嘴问一句:“小张呢?”
“我今天有点事……”张享拿老借口搪塞。
“嗨!能有啥事!”不等晏怀章开口,其他人便推推搡搡地拉上他,“晏大影帝请客,机会难得,可别驳人家面子啊。”
张享心里想,我还真不给他面子。可脸上不好表现出来,只能不情不愿地被拉过去凑热闹。
影视基地在城郊,这里本是一片靠山傍水的村子,因为影视基地的建设逐渐发展起来,尤其以旅馆餐饮业最为发达,随随便便就能找到吃饭的大排档,再上点档次的饭庄钱柜一应俱全,按摩休闲场所更是数不胜数。
所以这群人都是大排档吃饱喝足再转战钱柜唱个痛快,还有几个相约泡澡的。
晏怀章一手拿话筒,另一手握着酒杯,低眉唱他的歌。周围继续狂饮的有,玩牌的有,睡觉的也有。
张享缩在沙发一角,脸背光,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晏怀章神色一柔,唱完一首,不管其他人再来一遍的呼声,也转移到那个角落,软软地瘫在沙发上,连连说:“喝多了。”
碍着他影帝的身份,大家都很有分寸没有强求,晏怀章顺理成章地装醉,侧卧到张享身侧。
借着斑斓昏暗的灯光,晏怀章看得清张享合眼安眠的脸,面颊上有一层酡红,随着呼吸,胸膛平缓起伏。
还挺会装,晏怀章微微笑。
之前不是没在一起喝过酒,在栾导家那次,喝的是高度白酒,后劲十足,自己算海量到后来都有点儿顶不住,张享却跟没事人一样。今晚他的注意力大半都放在张享身上,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话,对什么人笑了,喝了多少都被晏怀章看在眼里。
两瓶啤酒能放倒他?鬼才信。
晏怀章的笑意越来越深,心底藏着的那只小恶魔又恶意满满地冒出来。
他凑过去,鼻息火热地喷到张享脸上。
“喂,别睡了,我知道你没醉。”
到底演技不够高深,在晏怀章凑过头的一刹那,张享的呼吸就乱了一拍。
晏怀章敏锐地察觉到,干脆与他面对面躺着,近到只要稍稍向前,两人的鼻尖就能碰上,再往前,就能接吻的程度。
张享没有跟他玩暧昧的心情,果然睁开眼,同时迅速往后缩了一点,他双目清明,警惕地看着晏怀章,像被侵犯了领地的动物。
晏怀章得寸进尺,逼近了一些,维持着鼻息相闻的距离。
张享退无可退,紧紧咬着后牙槽,心里却在盘算如果在这种场合揍了晏怀章,算不算恃醉行凶,会不会被剧组开除,运气不好的话闹到上娱乐版头条被晏怀章的粉丝骂死。
作者其他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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