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那么喜欢你，你这么说她要伤心了。”叶峥说。

“又不是她喜欢我就一定要喜欢她的，我还是更喜欢段老师。”秦渡撇撇嘴，“不过也不是说我就不喜欢霞姐啦，你懂我意思。”

叶峥点头，秦渡口才虽好，但和她说话的时候向来是没什么逻辑，想到什么说什么，这么多年也早已习惯了。

“不过段老师真有那么好吗，其实我觉得一般。”

说起这个，秦渡少见的认真，猛摇头道：“不是的，他当然很好啊。我觉得他每次写公式的时候都很帅，然后对我也很好，还经常在我的数学作业本上表扬我。”

“就这样？”叶峥微微挑眉，“其实每个老师都对你很好，经常表扬你吧。”

这样大方开朗成绩又好的学生谁不喜欢？

“不是的，我觉得我和段老师可能有前世的缘分。”秦渡一副正经模样，说得像真的似的，激动地耳朵又开始泛红。“我一看到他就特别亲切，那种感觉，就像久别重逢。不夸张地说，我觉得我跟他比跟我爸还亲。”

“好好，知道了。快去吧，我在门口等你。”

秦渡还想说什么，转头一看发现已经到厕所了，也就没理由再啰嗦，熟稔地拍拍叶峥的肩，转身钻了进去。叶峥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上课后，叶峥对着空白的格子纸，完全没有思路。秦渡倒是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奋笔疾书，一派游刃有余的模样。她的童年自然是好写的，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叶峥拧着笔盖，目光怅然。

等作文纸交上去了，叶峥更没了精神，头埋在臂弯里，像一只鸵鸟。她的文笔不差，只是实在不知道写什么好。叶峥的童年是乏味的，至少她自己这样认为。自己都觉得无趣的经历，又怎么可能生动地叙述出来呢。稀里糊涂地凑满了800字后，不仅不轻松，反而更加郁闷又挫败。

而秦渡习惯性地转过来趴在她的桌子上，抻着自己因为写太久字而发酸的手指，又揉揉叶峥的头顶：“叶峥，你写的什么啊？”

“不知道，瞎写的。”叶峥的声音很闷，抬起头按住她捣乱的手，复杂的眼神望向秦渡。

“……你呢，写的什么？”

秦渡笑了，戳戳叶峥那明显带着烦躁又冷淡的脸。

“我写的你啊。”

☆、第3章 chapter3

我？

叶峥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卷着桌角语文书的书页，面上虽仍是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早已慌张失措，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她不敢相信，甚至又有一些愧疚。

秦渡能把她写进童年，那叶峥写童年自然也是绕不过秦渡的，更何况她对于童年的记忆本来也就只有热闹的秦家和爱看热闹的奶奶，但叶峥都没写。因为秦家的热闹根本不属于她，在那个时候，她常常只是一个旁观者。这种事写下来，叶峥只会觉得自己可悲。所以她刻意地避开了所有真实的记忆，她告诉秦渡的也不是敷衍，这篇作文她确实就是瞎写的。

只是这份小心思和秦渡的坦然比起来，叶峥觉得有些脸烫。

秦渡对她的想法一无所知，只是看语文书都被她折磨得边角翘起来了，伸手替她抚平。

叶峥慢慢收回手，挪了挪身子，靠秦渡近了一些。想了半天也只想出那么一句不咸不淡的：

“……为什么写我？我以为你会写你爸。”

“呵！我写他干什么！”秦渡放空的眼神瞬间有了焦点，更立刻大摇其头，神情夸张。教室的嘈杂仿佛都在千里之外，耳边只有两人的私语。

“写我童年怎么被他打？那我要稍微克制不住，写重了，霞姐还不得报警啊？虐待儿童这种事……”

秦渡说着说着思绪又开始飘忽，想象起秦格见到警察上门时的样子，但见叶峥面无表情盯着自己，又只好无奈地伸手揉揉她的耳朵，摆正态度严肃认真地回答问题。

“哎，我就不爱看你这副面瘫脸。因为是写童年，所以我当然要写你啊。而且，你不仅是我的童年，也是我的青春。”

说到青春，或许别人会意外秦渡活泼外表下的早熟和敏感，毕竟正值青春的人往往并不能感知青春。但叶峥不会意外，因为那是她们的夜话常谈。十几岁的女孩子，大多都已经看起了言情小说，但秦渡和叶峥不太一样，一个爱看传记一个爱看画册，好动的秦渡也只有在看书的时候才会消停一些。穿着秦格宽松的大衬衫往藤椅里一窝，一瓶汽水，半个西瓜，就能安静一下午。

到了晚上两个人坐在秦家的院子里，叶峥听秦渡讲生命，讲青春，讲虚无缥缈又热烈纯粹的理想。秦渡听叶峥讲山河大川，讲精妙构图，讲美好的时光定格。星光和蛙鸣，陪着她们一个又一个晚上。

她意外的是自己对秦渡来说竟然有这样重要，而秦渡又能就这么说了出来，半点不带扭捏，真诚又自然。

反观自己，叶峥觉得自己这个朋友当得太差劲了。

而对于秦渡的珍视，她甚至有些感激。从来话少的人，第一次嫌弃起自己嘴笨。

秦渡却不以为意，似乎本来也只是这么说说而已，说完就说完了，并没有期待叶峥的回答。叶峥松了一口气，看着她上课铃响了之后麻利地转回去，笔挺地坐直，心里却又翻上来许多遗憾。顺着秦渡的目光望过去，就这么望见了踩着铃走进教室的段戟。

白色的衬衫，干净整洁的领口，戴着一副无边框的眼镜，温文尔雅的模样。

和秦渡那明显的好感不同，叶峥对段戟从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秦渡喜欢他，叶峥觉得也很好理解，毕竟她能在段戟身上看到和秦格完全不同的东西，那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一种美好的憧憬。

只是此时看着段戟注视秦渡时那明显与注视别人时不同的眼神，叶峥心里又突然有些说不清的滋味。和秦渡向往着他一样，段戟，也是那样欣赏着秦渡的吗？

秦渡是她唯一的朋友，然而她对秦渡来说并不是这样。这一点，叶峥一直知道，也从未觉得有任何不平。她想得很简单，别人和秦渡关系再好，总好不过她们一同长大的情谊。这不，刚刚秦渡还说叶峥是她的童年和青春呢！可这么一颗定心丸刚刚吃下，段戟和秦渡之间的羁绊就又触碰到了叶峥敏感的神经。从前对秦渡来说，第一位是家人，第二位就是叶峥。那现在呢，是不是终于要加上一个段戟了？

可就算是那样，他们也只会是纯粹的师生感情啊，我在在意什么？

表面沉静的人往往有很多自己的思考，叶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甚至是，十分爱钻牛角尖的一个人，她想要真正地了解自己，想要诚实地面对自己，至少在自己的灵魂面前，不要有任何的保留和伪装。

这一节课叶峥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就知道一下课段戟就把秦渡叫去布置作业，而秦渡就颠颠地拿着小本子过去了，两人站讲台旁边说说笑笑的。

“……一会儿你就写黑板上，补充习题11到13页，打钩的不做，还有，这些题你可以带回去自己练练，对公式掌握很有帮助。”

“好，谢谢段老师！”

秦渡接过段戟的记事本，大略翻了一下，都是段戟自己出的题目，字迹苍劲，还带着淡淡的墨水香。

段戟望着她转过去抱着两个本子捏着细细的米分笔布置作业，偶有米分笔灰飘起来，引得秦渡不由摸了摸鼻子。段戟淡淡地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离开。

乱哄哄的教室里，有那么一瞬，叶峥望着秦渡，而秦渡望着段戟，窗外的梧桐叶悄悄伸进来，投下一片飘摇的疏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