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的玫瑰
“很多时候命运就是这样,有些人在的时候不懂得珍惜,真正走了才知道后悔。”
柴悦宁:“这就像……就像我第一次离开浮空城的那天,我在车里,透过窗子,看着你一点一点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万幸的是,我寻回了你。”
褚辞低声应道:“我想过你会回来,但没想到那么快。”
柴悦宁抿了抿唇:“我怕慢一点,就永远错过你了。”
她说着,笑了笑,再一次转移了话题。
“再后来,七区有了位尤老板,我和她气场不和,话都谈不到一块儿,但和钱有关的事又不能一直避开,每次都是忍冬去和她谈生意。”柴悦宁说,“带你去七区那次,是我第一次和她单独谈话,我以为她是个唯利是图的人,但还是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念想多提了一点过分的要求,没想到她真的满足了我。”
“在那之后,大家的关系好像都不一样……在熟悉她之前,我想都没想过七区无人敢惹的尤老板,会是一个那样鲜活的人。”
柴悦宁说着,忍不住感慨道:“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奇妙,我好像……没和你说过杜夏和忍冬是怎么相识的吧?”
褚辞点了点头:“没说过。”
“她们原本是两个不同佣兵队的人,在一次合作任务中遭遇了小型兽群的袭击,一番苦战后,二十几个人里,只有她们活了下来。”
“我和老向遇上她们的时候,忍冬两条腿血淋淋的,只做了简单的止血包扎,但血根本止不住,同样浑身是血的杜夏背着她。在雾里,天没亮,一步一个血色的脚印,她走了一夜,她的力气也不大,每一步都走得特别慢,但就是没有把背上的累赘放下。”
“后来我问她,这样背着一个人,自己也会逃得很慢,她就不怕死吗?”
“你猜杜夏怎么回我的?”
褚辞摇了摇头,柴悦宁深吸了一口气,道:“她说,她没想那么多,逃得慢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丢下最后的同类,丢下了良心,却还是会死在那片夜雾之中,那她死时,或许就连个人都不是了。”
褚辞:“像罗昆那样吗?”
“或许吧,但我觉得,那种情况下自私一点没有错,想要活下去是种本能,自身难保都还想保护别人,是一种傻子行径。”柴悦宁说,“但你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上天就是眷顾笨小孩,傻人就是傻运,她们都活下来了,两个因为一场灾难几乎失去所有的人,成为了彼此最好的朋友,最深的依靠。”
柴悦宁说着,忍不住笑道:“其实,我们和她们很像,遇见你的那一夜,我也做了次傻子……但如果那一天我聪明一点,跟着罗昆一起攀上将要抛下我们的驾驶舱,我就死在那片雾里了。”
她的目光凝望着褚辞,褚辞歪了歪头,眼里浮现一抹笑意。
“没有如果,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再让你重选多少次,你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无论这个世界怎么待她,无论她将人性的自私与丑恶看得多么清楚,她都対人类留有最大限度的包容和理解,始终坚信这个世间像自己一样未失善念的人还有很多。
正因如此,柴悦宁才不曾在任何一次危难之中放弃过她。
正因如此,她们才会一同走到今天,一同行在望不见远方茫茫大雾里。
柴悦宁像初见褚辞时那样,不停说着一些过往的回忆,却不是害怕气氛尴尬,也不是害怕这一切是场醒不来的噩梦。
她只是想在这段路程中,把自己从前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多说一些,让褚辞多了解她一些,也多了解这个世界一些。
毕竟,这也许会是她们一同走过的最后一段长路。
可惜她这一生不长,遇见的事,想说的话,根本不可能就这样让她在有限的时间里说尽了。
这片仿佛没有边际的浓雾里,深藏着改变了整个世界的花朵。
柴悦宁遥遥看见了它,却不知如何形容它的模样。
这是孕育黑藤生态的母花,它与人类见过的所有黑藤花都不一样。
靠近,再度靠近。
她们得以窥见它的全貌,它也似有灵一般,那风吹不动的巨型藤条缓缓弯曲,花瓣摇晃似要拨开浓雾,望向她身旁的人儿。
它生得诡异而又妖冶,花蕊泛着紫色的光晕,肉状花瓣向外绽开,每朵都像是巨兽暗红的长舌,生着茸密的细毛。
它无比庞大,大到她所见过的最大的巨型异兽,在它的面前都显得不值一提,缓缓流动的红色光能,晕染着周遭流转的雾气。
它的根茎不知蔓延向了何方,但一定茫茫荡荡、沃野千里。
人类于它而言,渺小得有如蝼蚁,越是向前靠近,越能感受到那袭面而来压迫之感。
这朵自万米深渊开出的花,在这无人问津的旧世界废墟之中倾力怒放,携着这世间最最强大的生命力。
它高如摩天之楼,花身硕大无朋,异常粗壮的藤条甚至推倒了旁侧的建筑,主藤如盘踞的巨蟒,无数分枝却又延伸向四面八方,钩挂着所有可以攀附的地方,有如放射性病毒一般,将灾厄绽放在这片荒凉之地。
如果能够去到它下方,它必是足以遮天蔽日的存在。
柴悦宁怔怔望着它,不自觉握紧了褚辞的手心。
直到这一刻,她还是十分不舍,还是自私地为褚辞感到不值。
哪怕人类的基地正在沦陷,最后的净土即将毁灭,人类的命运走向终结,她依旧觉得这一切対褚辞而言并不值得。
但褚辞的双眼,却是无比坚定。
褚辞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认定的事就会义无反顾。
“我要回去了。”褚辞轻声说着,是告别,没有泪,却满载着不舍,“剩下的路,真的只能自己走了。”
褚辞说得没错,前头没有路了。
生态母花生长的地方,大地坍塌成崖,向下望去只有无边黑暗的深渊,那是人类双足无法越过的鸿沟。
柴悦宁将褚辞送来了这里,她能走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她握紧了褚辞的双手,又缓缓地、缓缓地将她松开。
褚辞在柴悦宁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深渊。
她有话想说,但又觉得走到今时今日,很多话说与不说都已没有区别。
她想,柴悦宁应该懂得,她不恨这个世界的。
最后一次,她最后一次转身,向柴悦宁所站的位置回望,弯起眉眼,朝着柴悦宁浅浅一笑,巨大的母花就在她的身后,好似神明俯瞰着人世。
她缓缓闭上双眼,身子向后倾去,如落叶般向下飘零。
这片天空被浓雾遮挡了太久太久。
最后的黄昏,她看不见晚霞。
远方有风吹开了雾气,一寸微末的天光照进这片荒芜的城市废墟。
就像是永夜将尽的那一刻——
人世间所有的悲欢,重重撞响了寂静半个多世纪的晨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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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完结,爱你们。
第76章
缓缓沉下云端的浮空城,时隔五十多年重回大地。
庞大的城市成功落地的那一刻,山摇地动,响声震天,好似死神为人类敲响丧钟。
主城内电力系统全面瘫痪,远程通讯瞬间中断。
他们向地下城基地求援,却在通讯中断之前,得知地下城基地也遭受了异变虫潮的侵袭。
巧合似的异动,在这一天中,同时涌向了人类最后的栖息之地。
没有人知道雾区基地是否也经历着同样的灾难。
易书云不禁想,如果这真是一场“人类清除计划”,此刻应是计划收尾之时,人类无处可逃。
物种的毁灭,从来都是悄无声息,人类或许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特殊。
也许当人类消亡,地球生态回归原始,一切重新来过之后,在某个人类难以想象也无法抵达的未来,地球上还会出现全新的智慧物种,全新的类人文明。
等到他们足够发达之时,能探寻出人类毁灭的真正原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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