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羽风流》完结
其实我觉得姐姐很傻,何必为了一个不曾认识的死人郁郁而终呢。箫家能说出克夫的话,便是箫翰没死,姐姐真嫁给他了就会好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一个不曾相识的人成婚,相夫教子,不过娘亲那般。娘亲啊,明明心里难过,当初还要主动用无子的名义帮爹纳妾,若娘一开始不是生的我和姐姐,而是栉儿,爹爹就不会纳妾?我不相信。至于生在平常百姓家……也许朝不保夕,也许为奴为婢。寒家有寒家的烦恼,贵宅有贵宅的忧虑呢。娘亲说命,倒也是,不过不仅仅是长孙家,世间儿女,谁没有自己的不得以呢?
我也在及笄之年,迎来了我的婚约,圣上赐婚,将我许配给了翼王的次子——淳安郡王君康舒。嫁入翼王府的时候,我很平静,甚至离府前也没有一般新娘该有的不舍和恐慌。“生儿当如长孙男,娶妻当求长孙女”,是长孙家最大的荣光,也是长孙家最大的枷锁,我知道自己做了长孙家利益交换的筹码,可我是长孙家的女儿,享受了长孙家的恩泽,也理当在长孙家需要时有所付出。不过是从一个笼子,走进了另一个笼子。比起姐姐,我已经幸运了许多。
独坐新房,我等来了素昧平生的“夫君”,听脚步,还有一大群人跟随,想来是丫鬟喜婆们。他用浓重的酒味赶走了所有人,待得众人退走,嗓音却恢复了些清明,“我会把你当作妹妹,不会做你夫君。床给你,放心睡,我去外面小榻。”说完就迅速远去的脚步,好似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红盖头下的我,却忍不住笑了。姐姐,果真你死前还念着我,死后也有为我祈福吗,我果真足够幸运。
我理解君康舒的“落荒而逃”,他任性抛下的话,换了任意一个新娘,只怕都会委屈得想哭,尤其新娘子来自长孙世家时,等同于在新婚之夜宣告让人守一辈子的活寡。而我,笑叹一句命运无常外,只觉翼王府这个笼子,可能比想象中自由些,心,依旧平静,甚至更甚。
我愉快的接受了君康舒只和我作名义夫妻的“无理要求”,延续我五年来的平静,顶着淳安郡王妃的尊荣名头,安静的过完这一生,无所入心,便无所忧心,九泉之下,姐姐便也不用为我担心。如此,甚好。
只是命运果真无常,我从未曾预料到,会在翼王府,遇到那个搅动我平静的人,而他,不是本该成为我夫君的君康舒……他叫君逸羽,是君康舒的大哥之子,是我……名义上的侄儿。
初见那日,是在悯农堂,尽管约定好了不是真夫妻,但在人前,夫妻该有的样子,一点都不能少,成婚的第二天,作为“新妇”的我理当给公婆敬茶,而君康舒的大哥,也带着妻儿前来,来认识我这个,新入府门的“弟妇”,我就是在那时认识了他。那时,他还是不足周岁的婴孩,被“嫂嫂”抱着,能用糯软的声音,准确的称呼每一个人,却在轮到我时,错叫了姐姐。回想起当日情境,也许从最初,便已预示了我和他的缘分?当时,我的笑容难免一僵,但我喜欢面前这个眼神灵动的小小婴孩,忍不住伸手点了他的小鼻子,亲昵一句“小家伙,该叫我叔母才是。”看看他琥珀色的清明眼睛,再扫一眼身侧的名义夫君,我淡淡的想:“果真孩子的眼睛最是清亮明彻,能看穿假象,知道我不是他的叔母。姐姐,倒也不算错叫吧。”
第206章 番外 ·长孙蓉2
每每那个孩子扯着我的衣摆,不管不顾叫姐姐时,我总拒绝不了他的任何要求。连初雪都觉得奇怪,说我对栉儿都不曾宠溺,如何对他那么好?果真是女生外向,出嫁从夫,爱屋及乌,连带着对夫家侄儿都别有优容吗?初雪是我自小的贴身侍婢,将早年的我看得清楚,说话也少了些婢女对主子的忌讳。我听完,只是笑了笑,出嫁从夫自然是不可能的,我确实嫁来了翼王府,但君康舒,放弃了做我的“夫”。的确,自姐姐殁世之后,年岁日长的我,联系着早年未曾懂得的见闻,似乎有些看透了姐姐身陨背后的世情凉薄,性子也慢慢淡了,只愿平静的渡过一生,对家人族人,也因为这份淡意,少了亲近。至于那个孩子,我想是从一开始,就合了眼缘的缘故。
也许不单是眼缘,那个孩子……年幼时夸我聪明的人,若是先见了他,只怕不会有夸奖留给我。那个孩子,也许说聪明不够,该用灵睿才是。除了他,谁家孩儿三岁就能听懂《国朝史略》,还引用原文提问?
五年,那个孩子,在我眼前,从小小婴孩,长成了金玉小童。我越来越喜欢那个孩子,不止是因为最初的眼缘,也不是因为他聪明,倒是我偶有皱眉时,那幼小孩童,无意着,却总能让我舒怀。我想我有些懂了,世人对孩子的喜爱。在他纯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世间安然,常存心欢。连她的娘亲都常常打趣我,说我宠他太过。我从不反驳。我这一生,守着长孙家的名望,守着和君康舒的名义婚姻,必不会有孩子,但我并不遗憾,我愿将此生的宠爱都拿给那个孩子。可惜,五年后,我没了机会。
他对武学博有兴趣,三岁开始,便跟着他爹学武,五岁时,随无恨子去灵谷,离家学艺了。我遗憾,但未曾试图挽留,总不能为了寄托我的宠爱,就绑住他的翅膀。习武本就是他所愿,何况,玄慈大师给他的批命里,有“不易长成”的字眼,灵谷医名在外,有幸拜入,也是机缘。师从灵谷,对他有益无害,尽管灵谷弟子十五学满前不能离谷归家,意味着起码有十年的长别,他的爹娘却也舍得送他远去,便是为此吧。
翼王府里不再有那孩子的十年,我的生活,成了一滩静水,只是偶尔有他写信回家,不论信里写了什么,信尾总有“问姐姐安”的字样,让我,心暖。
十年里,驸马亲王换了三任,圣上着意培养皇储,借着春祭的神龟负石将皇储殿下送上了龙椅。前所未有的女子为帝,天下变了。君康舒从军得志,后来兵败南里,人消沉了。朝夕相处,我对自己这位名义夫君,渐渐有些看懂了,他心里住着个人,所以当初不愿真的做我的丈夫,奇怪的是,后来他有了两房小妾,还得了两个儿子。如此,君康舒也变了。便连陪了我二十多年的初雪,也被我放出王府,成亲生子了,她的生活,也变了。而我,淡淡的看着旁人的改变,十年时光,平淡无波。其实,我身边也是有些变化的,比如我成了世人眼中不能生养的花瓶,归宁省亲时,爹娘看我的眼神里都带上了隐晦的叹息意味。好在,我有长孙家的出身,世人非议我无子,不会影响我继续平静的生活。人前夫君,人后义兄的君康舒,会有意对我的名誉和地位维护一二。其实他无需如此,不曾入心的事,再怎么,也不会激起水波。我对翼王府平静的生活,很满意,只是偶尔觉得缺点什么。
缺什么?我想不分明。直到那日与嫂嫂弈棋时,听到了大少爷回府的消息,惊喜不可抑制的涌上心头,我才想明白,是了,缺那个孩子。十年的平淡,若有那孩子在身边,我定会多些欢怡。无疑,我想念他,想念那个我看着长大的孩子,那个我宠了五年的孩子,那个我十年惦念的孩子。
面容俊秀的少年郎,依稀残留些幼时模样。一领普通的蓝布袍子,袍角微带灰痕,但他举手投足间的洒意出尘,不是归途风尘遮掩得住的。还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一如当初的清明灵动。果真,是那个孩子回来了。
“逸羽,见过叔母。”
当他恭敬的在我面前一揖到底时,凝视着眼底蓝衣,我竟怔愣着有些怅然若失。便和当年的姐姐一样,回来了,却也不算回来。那个孩子,人的确回到了我面前,但再不是叫我姐姐央我念书听的小人儿。十年,是该生疏了。一切,早已不复当初的情状。
“叔母,好久不见了呢,让羽儿抱一下吧。”
再回神,我已身在一个温暖怀抱的中心,如此亲密无间的姿态,我已经很多年不曾经历了,但我并未不适,鼻端浅淡的香味,似若青草,带着纯粹的干净,有着让人安心的韵味,尽管如此,我还是本能的伸手,想推开少年的怀抱。
“姐姐,我回来了,以后,希望能看到你每天快乐,你还会念书给我听吧。”
耳际轻语含笑,让我恍惚发现,即便十年时光将他换成了少年模样,他还是他,还是当初调皮的小人儿,而我也还是在他面前生不出任何拒绝的我,暖了心房,失了力气,允了他的拥抱。
毕竟是长大了,除了回来那天他在我耳边唤过一声“姐姐”,人前,他已将我改称了叔母。嫂嫂当年还笑说,他若是一直赖着只叫我姐姐,到时候看我如何是好,瞧,嫂嫂果然是多虑了。只是,他总是能少叫我就少叫,而且嘴里叔母喊得顺当,与我说话却一直言笑无忌,只怕心眼里还真的拿我当姐姐,这一点,我感觉得到,端得是奇怪。不过,也是沾染了那个孩子的随性自在吧,他与我玩笑时,我也总忍不住打趣一二回去,倒有些不像平素的我了。转念想想,十年前我便爱逗趣幼时的他,如今,也不过与当年一样。孩子长大了,懂得使用口舌了,当初单方面的逗趣,可不就顺理成章的变成了如今两方的“口齿之战”?呵,倒也有趣。
浅予也发现了我和那孩子投缘,说大少爷回来后的这些日子,小姐笑的次数只怕比过去一年都多。我只笑着说了句“阿羽那孩子有趣”。浅予随我陪嫁进翼王府时,还是个半大孩子,初雪去年嫁人离府,浅予也长大了,才来做了我的贴身侍婢,她若是一直在我身边,只怕不会说“一年”,而该说“十年”。那个孩子回来后,日子的确明快了许多。如此作想的,何止是我呢?王府老少都欢喜于他的回归,宫里也没少传他去,连君康舒的两个儿子,都一见面就喜欢上了会说有趣故事的大哥,也不知他怎么想出了那一堆故事。不过,他还是那个赖皮淘气的孩子,明明长大了,识文断字了,还要让人给他念书听。话说回来,有一个一直爱听自己念书的人,倒也好……那孩子,听什么书都能说出三两分来,果真还留着幼时的灵气,人说三岁看老,不假。
说起念书的事,上次确是羞人,啊,那孩子,竟然口无遮拦的对我说什么“嗯——,看在你年轻貌美的份上,我就收下你这书童吧。来,妞,给大爷念个书来听听。”真是让我纵坏了!可听他受了他娘的训斥,还给我恭敬道歉,我并未因之舒心,心里反倒空了一下,果然是我宠惯了的孩子,所以我看不得他受半点委屈吧。其实那孩子的无拘性子我都习惯了,那话他说倒也不算太出格。不说这些,只看这事,他果真不拿我当长辈看,有时他的眼神甚至会让我觉得,他在……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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