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宫令[GL]
“磨蹭什么呢!”随行宫女原本走得极快,但回头见桑枝步伐实在缓慢,而且举步维艰,纵然心中十分不快,也不得不慢下脚步。然而即便是这样正常的速度,对眼下的桑枝来说,也无异于刀刃上走路了。
从隆福门再走回坤宁宫,桑枝走得大汗淋漓。待回到殿内,已经止不住四肢发颤,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然而,她还是不得不qiáng撑着跪下,给皇后行礼,“奴婢……见过皇后娘娘。”尽管桑枝极力想要撑住,可身上的痛却让她声音颤抖。这夹棍竟如此厉害,桑枝如今才知道宫里无论闷棍还是夹棍,都不是一般人扛得住的。闷棍是内伤,能打的人五脏俱裂而表面肌肤鲜有损伤;夹棍不至于伤及心肺,是纯粹的外伤,但这外伤专挑人体最弱的一处地方――肋下,其痛只怕仅仅居于夹手指之下了。
素勒早已经缓下来,面无异色地看着桑枝艰难地踉跄进来,到底眼中闪过不忍。等到听见桑枝声音都发抖时,素勒心里一抽,忍不住心疼。然而,心疼这种qíng绪让素勒无法接受。桑枝这么欺骗她,满心都是董鄂妃,自己怎么还能为这种人心疼!皇后娘娘顿时怒火中烧,冷着脸看向桑枝,却没有让她平身,“你有什么要说的?”
站着疼,跪着更疼,但没得皇后娘娘旨意她怎敢妄自起身?桑枝顿时悲从中来。刚刚被孙嬷嬷掌掴的时候,桑枝没有感到悲哀,她心里只有被皇后误会的恐慌。被粗壮的妇人用夹棍押着走时,她没有悲哀,心里想着的只是对皇后的歉意。然而现在,跪在素勒面前,桑枝心中无法抑制的悲哀。眼前这个人啊,是她的心上人。可在这个人面前,原来她一点尊严都没有。属于桑枝的一切荣rǔ生死,都只是眼前这个人一句话而已。她桑枝算个什么东西呢?也不过是个东西罢了。
素勒,素勒。
桑枝心中默默叫了她的名字,唇角溢出悲凉的苦笑。肋骨的痛仍然钻心,桑枝怔怔的望着皇后娘娘,心乱如麻。不能离开坤宁宫啊!桑枝心里清楚,以蔡婉芸及其他坤宁宫宫女对她的态度,尤其是皇后对她的态度,无一不说明她成了弃子。一个弃子,何德何能反而擢升去慈宁宫伺候太后?这真的是蔡婉芸口中的“厚爱”吗?再看看孙嬷嬷如今这架势,那两个妇人完全不把她当人的态度,桑枝已经预料到了去慈宁宫的未来――
必定是不得好死的。
宫斗剧看得还少吗?桑枝终于知道,自己的胆大妄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是因为她在坤宁宫待得久了,素勒待她与众不同,她便渐渐地忽视掉深宫内院的黑暗。怎么能觉得可以在深宫里安生到老?手中无权,背后没靠山,那就是分分钟不得好死的节奏。
眼下能救她的只有素勒。可她该怎么面对素勒呢?她要怎么开口求皇后呢?
只是无论怎样,如今的桑枝和眼前的皇后,都不可能再回到曾经的她和素勒了。信任这个东西,一旦破裂,无论再怎么弥补,裂fèng都无法弥合。更何况,她根本不能解释。素勒能一次不信任她,以后便能有更多次的不信任她。可……可她要以怎样的面目留在素勒身边呢?又该怎样向皇后求救呢?
难道,要变得像对待董鄂妃那样对待皇后?
素勒可是她在深宫里,唯一一个赤诚之心相待的人啊!然而这赤诚之心,只要有半点表现地不恰当,便会被弃如敝屣。
桑枝心里猛地一抽痛,她望着面无表qíng地皇后半晌,渐渐眼眶有些发热。她终于知道,身为一个奴婢,还是一个来自承乾宫皇贵妃钟爱的宫女,她是不该爱上皇后的。不该,不能,也没资格。
后宫从来不是一个容得下爱qíng的地方啊。
“素勒――”她终于开了口。
素勒脸色一僵,立时皱眉,刚要开口训斥,桑枝先她发问,“要我自己掌嘴吗?”
皇后怔住,眉头皱的更紧,“放肆!”
桑枝咬唇望着她,心中激烈的天人jiāo战。
望着桑枝因为疼痛不断流下冷汗,尤其是桑枝悲凉绝望的眼神,终于,皇后扭过头去,“你们都下去。”她到底挥退所有人,待殿内只剩下她和桑枝时,皇后才冷声道,“你要说什么?”
“素勒,”桑枝固执地叫着她的名字,见素勒露出厉色,桑枝鼻子一酸低下头去,不容素勒开口自顾道,“素勒,从始至终,我都忠于你,只忠于你。我一度以为,你是我在这里的唯一意义。博尔济吉特?素勒,我林文澜敢对天发誓,从未对你有半点二心。”她喊出了素勒的全名,用了自己内心认可的真名,字字句句发自肺腑,神态极其郑重悲凉。
素勒愣住,心头百味陈杂。
“我……没办法给你解释那晚的事,”桑枝扭过脸去,低声道,“可是素勒,我绝不是为了董鄂妃。在我眼里,无论董鄂妃还是皇帝,甚至是除你之外这个大清王朝的任何人和东西,都没有半点意义。那晚我那样做,只是……只是……”只是因为我爱你。然而,“爱”这个字要怎么才能对大清的皇后说出口?她不敢。终其一生,这个字,她只怕也绝不敢出口。纵然无比绝望,可她心中仍有依恋,有依恋就会怕死,她不想死。桑枝害怕自己真的从素勒的生命里消失,在这爱意未退之前,无论再怎么憋屈没有尊严,她都没有办法摆脱素勒对她的吸引。她面临的选择并不是离开素勒和结束感qíng,而是死亡和生存。死亡就是结束,生存就得留在深宫。而她要生。倘若从容赴死,或许她能孤注一掷对素勒表明心意。可而今,她想求生,想活着,那爱字便只能被深深埋进心中。
“只是……不想让你侍寝。”桑枝只能说到这里了。这些不带一个爱字的表白,就像一个忠仆的忠心,对皇后来说,也不过如此罢了。
然而,皇后已然生疑的心,还能再信任她吗?尽管,尽管素勒自己在心里已经给桑枝找了一千一万个理由来推脱解释,她心底并不愿意相信桑枝欺骗自己。
“是本宫对你太过宠爱,让你乱了尊卑。”素勒迟疑半天,到底说出的话带了生疏冷硬。
桑枝听到这话,唇边勾出无声的自嘲,“你这样是对的,不信是对的。”她喃喃道,“你是皇后,中宫之位如悬剑在颈,你本来就不该轻易相信任何人。”
素勒心底一颤,终于看向了桑枝。
“素勒,”桑枝望进素勒的眼睛,心底的天人jiāo战已经分出胜负,她面带微笑,一如往日那般温柔。迎着皇后复杂的眸子,桑枝哑了声音,“这是我最后一次直呼你的名字,素勒,请你相信,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事qíng,我对你的……忠心……都永远不会改变。无论我做什么,都绝不会伤害你。我的心意,天地可鉴。”
“桑枝――”素勒轻呢出声,目光锁在桑枝身上,她的心到底还是软下几分。
“你不轻易相信人,是对的。”桑枝接着说,“这宫里,任何人都不能轻易相信,包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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