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软
家里一片冷清。
韩秋给手机充上电,坐在一边安静地等着。
从小到大,她住最大的房子,穿最贵的衣服,上最好的学校,看起来应有尽有,其实没有一样东西是她真正想要。
她想和过世的母亲一样,追着自由走,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可她们好像都不那么幸运,一个早早病故,一个背了一条人命。
那天早上回到家,韩云谏打她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自由?”
“你们生来就和这么奢侈的东西无缘!”
“你们可以借韩家的光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做任何想做的事,但不管你们的心有多野,走得有多远,最终还是要回来这里,扮演好你们该扮演的角色。”
“韩秋,这是你的命,你要认。”
韩秋坐在沙发上,弓着身,头几乎低过膝弯。
今天,韩云谏又说了,“韩秋,回来了就回家。”
她哪儿还有家?
她还想着能和符晓有个家,帮她养孩子,也养她。
所以认命啊……
那不可能。
可是韩云谏走之前开出的条件真的很诱人。
“回家,我就让你去见你爷爷。”
“你应该记得,今天是他的忌日。”
韩秋埋着头,背上看不见的陈年旧伤又开始疼了,连皮带骨,疼得她冷汗一阵接着一阵往出冒。
即使这样,她也还是不想认命,不想接受那个诱人的条件。
她想听爷爷的话,去喜欢的地方,喜欢值得的人。
“爷爷……您别怪我……”
韩秋从沙发上滑下来,找出茶几抽屉里被符晓没收的烟,抖着手试了好几次才终于点燃一根。
烟受了潮,很呛。
韩秋剧烈咳嗽几声,拿起手机再一次拨通了符晓的电话。
————
学府春天。
符晓吃完饭就一直在阳台的躺椅上坐着。
邓歆华和符臻德锻炼回来看到,交换了个眼神,后者回房,前者来了阳台。
“小小。”
符晓愣了一下,坐起来说:“妈。”
邓歆华在符晓旁边坐下,问她,“有心事?”
符晓笑了笑,问:“很明显?”
邓歆华说:“你长这么大,妈第一次见你一言不发坐这么长时间。”
“是吗?”符晓的声音很淡,和看向远方的视线一样。
邓歆华欲言又止片刻,还是没忍住问:“感情上的事?”
符晓顿了几秒,说:“是。”
邓歆华下意识以为和董诩有关,她心疼地握着符晓的手,说:“小小,你一向心宽,过去就过去了,早早抬起头往前看吧。”
符晓不想让邓歆华操心,暂时忽略胸腔里乱七八糟的情绪,笑道:“您放心吧,我早就不把董诩当人看了。”
邓歆华拍拍她的手背,也笑了,“那就好。以后没事了常回家,爸妈身体还不错,有的是精力帮你养孩子。”
养孩子……
韩秋说她会尽力。
符晓沉默了一晚上的心脏忽然被刺痛惊醒,她受不了,匆匆站起来往出走。
进去客厅之前又突然停住,背对邓歆华站了很久,才回头看着她,“妈,您害怕人言可畏吗?”
邓歆华微怔,很快笑了起来,“只要是你觉得对的,妈就不怕,你爸也一样。”
符晓轻快地笑了几声,眼底发红,“那我喜欢了个女人,想和她一起养肚子里这个小家伙的那种喜欢。”
————
次日上班,坐在符晓斜对面的安翔嘴巴就没闭上过。
坚持到中午,他终于忍不住问:“符晓姐,你昨天晚上干嘛去了?黑眼圈都快赶上熊猫了。”
符晓抬头,面无表情地说:“手上还有什么活,全给我。”
“啊?”安翔呆滞两秒,火速带着电脑往她那边跑。
心里有事,效率奇高。
这个定律不管放哪儿都对符晓适用。
她从早上来到现在,仅仅三个小时,就已经写完了两篇稿,剪了一个短片,还在微博上发了一篇原创,现在实在找不活儿可以干。
可是一闲下来,她就会不受控制地去看手机。
昨晚,她给手机充着电让韩秋打。
她打了一夜,她就坐在桌边看了一夜,也不知道到底在折磨谁。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电话停了,她又不自觉去等,是谁犯贱就变得一清二楚。
“叮!”
微信提示音忽然响起。
符晓敲在键盘上的手剧烈抖动。
她用力握了一下手,强迫自己镇定地去拿手机。
“……”
是慕青临的微信:【来下我办公室】
符晓默然地坐了一会儿,回她:【/OK】
“什么事儿啊?劳慕主任亲自召见。”符晓行若无事地在慕青临对面坐下。
慕青临说:“小九说韩秋状态不对,你不去看看?”
符晓揣在外套口袋里的手一瞬间握紧。
能被人看出来的不好肯定非常不好。
可就一晚上没睡而已,至于?
还是……
她又把十五年前和现在两个时间混淆了?
符晓抿着嘴,不受控制地想起医院里那个女孩的话。
“我大学舍友里也有一个同性恋。
“当时消沉得差点自杀呢。
“谈恋爱就是把半条命交给对方。
“保护不好,那可不就是一下子丢了半条命。”
“韩秋!你敢!”已经走在路上的符晓咬牙切齿地低吼,“是你有错在先的!没认错之前,你敢动自己一根头发丝,我他妈胳膊给你拧断!”
符晓一路愤怒,到了小区门口,看到周意的微信,霎时就剩一身寒冷。
【符晓姐,秋姐电话打不通了!她从不会关机的!】
怒气和担心在符晓心脏里剧烈冲撞,她矛盾地往前走两步,往后退一步,最后彻底被担心打败,用力敲响了韩秋家的大门。
韩秋站在门里,脸白得像纸,连说话都有气无力,“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接我的电话。”
符晓胸腔里的异样感铺天盖地地袭来。
她想到了两个词:如释重负和心如刀割。
后一个和过去那个她不会有半毛钱关系,现在却正在发生,她还没有一点儿办法控制。
她很恼火。
想起昨天那一幕,恼火瞬间冻成了冰。
符晓冷冷地看着韩秋,反问:“难道不是?”
“不是。”韩秋虚弱无力地握着符晓的手,一字一句,把事情原委说得清清楚楚,最后告诉她,“小小,我会去,只是去解决问题。我心里清楚,喜欢了你,以后就会常回来江坪,会常和你一起出去吃饭、逛街。那会是一件日常到幸福的事,我不希望你下次遇到庄文茵的第一反应还是回避。我们的年纪都不小了,还能幸福几年?小小,她是我的过去,不需要你委曲求全,所以我要去解决。”
符晓愣住。
她是记者,始终坚持的不过“真相”二字。
可她连求证都没有,就差点给韩秋判了死刑。
她不该是这个样子。
可遇到韩秋,对她动了心,她就是变成了这个蛮不讲理、敏感多疑的样子。
符晓恼羞成怒,“你这个混蛋!既然没做亏心事,你干嘛把自己搞成这样?”
韩秋说:“昨天是我爷爷忌日,我以为和你待着能好点。”
符晓脚下一空,如坠冰窟。
她嘴上说着要做那个可以给韩秋一个拥抱的人,可当她真的抱过来,她却被自己那颗受了一次伤就变得脆弱不堪的心拉得远远的,让她看也看不见。
她和十五年前那些袖手旁观的人有什么两样?
不对,她还比如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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