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
小区门口已然有不少人来来回回,平素里来收废品的大爷已然蹬着三轮车出来了,晚上会再过来一趟。
保安揉了揉眼睛,远远看见一个人的影子,吃了一惊:“那不是许小姐吗?”然后挥臂高呼,好像看见他亲人一样对许琛暮投以热烈的微笑。
把许琛暮吓得踉跄一步,下意识地扯住了陆琼的袖子,探究的目光投过去,陆琼微微笑,并不给她答案,她只得扯出一个笑容来,看看保安,保安腰杆儿挺得笔直:“许小姐,您的病好啦?真是太好了!”
“啊是啊真是谢谢你了,我没事了,你看,我这不回来了吗?”许琛暮咧了一个热情的微笑,好像真的是那么一回事一样,在保安身上拍了拍,如同她们上辈子认识一样,“你最近怎么样啊?”
陆琼别过头。
“很好啊!很好,太好了。你记得上次你和我说过什么吗?太完美了。”
上次她说过什么呀?
许琛暮顿时愣住了,偷偷瞄向了陆琼,陆琼微微勾起唇角来:“你儿子恢复得不错,我上次经过病房时候看了一眼,还是大家的功劳,你也别放在心上,应该的。”
“是啊是啊!太谢谢你们给我儿子筹捐款了,真的,太谢谢了!”
“那您先忙,我们先回去了。”陆琼紧接着说话,揽起了许琛暮的胳膊,露出一个如沐春风的微笑,一转眼拉了许琛暮,往里走着,架势已经摆了出来,保安也不好阻挡:“好嘞那您忙!”
“拜拜”许琛暮往后一转,挥挥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扭过头来看看陆琼:“我帮他募捐过吗?”
“嗯。”陆琼低头摸了摸钥匙,确认它还在兜里,“从这方面来说你还不算是个坏人。”
“太肤浅了。”许琛暮摇摇头。
“唔?”
“拿钱来衡量慈善是很不对的,你知道寡妇奉献的故事吗?”许琛暮脑子里有一道流光闪过,于是脱口而出,陆琼抬眼看看她,她又记得了什么东西,都能弄典故出来。
缓慢地思考着,时间陷入停滞,许琛暮也站在她面前拿小心翼翼地等着,仿佛等待在求婚现场等待回应,只是这是两个人的事情,没有人起哄,只有内心深处的呼应和渴求,分明只是个简单的问题,却在思考着回应,独角戏是无意义的。
“你说。”
“《圣经》上有一个故事,有一次是犹太人要给圣殿奉献礼物,有财主给了许多的钱,但是耶稣看了都没有说什么,有一个寡妇,往奉献箱里扔了两个小钱,耶稣说,她所奉献的,比其他人都要多,他的门徒都很不明白,耶稣说,是因为这个寡妇很穷,她所投的都已经献上了。比起其他人来说,有敬虔的心意,这在耶稣看来就是很宝贵的。就像是以前,你说我做了募捐,我是为了名声呢,还是确确实实要去帮助他呢?如果只是因为我是记者,为了我的好名声,那就一点儿都不应该被提起来当作可以夸耀的事情……”许琛暮突然揉了揉自己的脸,“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提起来,我是为了什么去做的呢?总不好白白地受了别人的感谢,却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陆琼不知道如何解释,因为她也不知道当初决定去做这件事情的许琛暮抱着怎样的想法,那段时间她已经不再了解许琛暮了,那时候她们之间隔着万丈深渊。
只是在一个昏沉的下午,她在低头看书,许琛暮坐在一边看报纸,一边划着什么,在笔记本上写笔记,突然之间就抬起头来,探过手晃着她的腿,把她从书的世界拉出来。
“陆琼,我们小区门口的保安儿子得了重病,他的经济条件很不好,我想帮他做点儿什么。”许琛暮晃着她的腿。
“别都捐了。”陆琼淡淡地回应她。许琛暮没个分寸,帮人总会把自己搭进去。
许琛暮蹭一下站起来,陆琼心里突突地一跳,抬眼看看她:“……”因着还吵架就没有理她,想着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心里堵得慌。
谁知道那次出去,许琛暮就开始组织了募捐,浩浩荡荡的,整个小区都出动了,没有惊动社会,只在小报纸的底端一小块儿的地方有报道,许琛暮自始至终没有找她帮忙,她于是更加生气,可也无可奈何。
她们互相冷淡,于是她不愿提起与其相关的这件事情,抿着唇:“到了。”
第41章 星期三:我叫什么
说不上是怎样的启示让陆琼还是选择了回到这里。这里承载着模糊的记忆,在这段模糊的历程当中她送走了之前和许琛暮在一起的七年,湿嗒嗒的七年在背后贴着,缝缝补补竟然已经把岁月弥合到了今天。
曾经把一生都托付了给了这间屋子,好像来生就没有了分离的可能,她也无法接受不和许琛暮在一起的可能,她习惯了冷寂还有和许琛暮在一起,如果不是许琛暮,那就得回到自己棺材一样的空间,和谁说话都是巨大的挣扎和恐惧,她来自另一个世界,许琛暮是她开启这个世界的钥匙。
打开门,发觉地上早已落了灰,她径自走进去,陷入自我解剖的回忆中,没有搭理许琛暮,于是许琛暮走在后面,四下环顾一眼。
铺天盖地的记忆如同水流一样涌过来,额头上的疤痕传递了尖锐的疼痛,她扶着墙揉了揉脑袋,却不经意间摸到了个小桌子,上面积了灰,许久没有擦过了。
可这里分明是有着人气儿的,有着柴米油盐的烟火气息,比起脑海当中另一个模糊的轮廓来,更加让人觉得,这是家。
可是这里分明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了,而那个轮廓愈发糊了起来,好像哭泣着看过去,画面在脑海中斑斓,她不明白眼前的女人为什么要带自己来到这里,尽管她还说不出这女人的名字来。
名字好像变成了一个代号,可是它似乎代表着一种盟誓,如果不记得,就是在连接两人的纽带中间划了一道豁口,豁口扯得纷纷扬扬,许琛暮抬眼注视着她,她站在客厅中央微微闭上了眼睛,好像沉入了一场梦。
从客厅走进去,她还没来得及去观望这个家,腰上就搭上来两只手,轻柔但有力地在腰后用了力,接着,身子前倾一趔趄,她往前跌过去,钻到了卫生间。
她愣了愣神。
“洗个脸,我们离开这儿。”
“这……是我们家吗?”
“……不是。”一切都是在漂泊的,哪怕这里是相对的长久居住的地方,她从前认定这是家,到现在竟然惶惶不可终日,不敢确定它对自己来说,还可不可以寄存生活。
“真的吗?”许琛暮有些怀疑,这气息她分明是熟悉的,好像婴儿熟悉摇篮的味道,可陆琼都说了,她也不好质疑什么,总不能死皮赖脸就说这是我们家,好像顽劣的孩子一样,洗了洗脸,转过脸去,陆琼依旧站在门口注视着,仿佛通过她,能看到遥不可及的未来。
她又蠕动了一下嘴唇,可依旧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对着镜子拍了几把水,清醒了不少,脑子里清爽了,眼前却模糊了,她不明白是为什么,又拧开水狠狠在脸上拍了几下,刻意去揉了揉眼睛,揉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