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
那是沂隆度假村,她为什么从钥匙想到了度假村里的一段路,还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大雪的场景,在山间纯洁晶莹地闪着光。
眼前模糊一片,也不知道陆琼最后和这个有情怀的人客套了一些什么,揉揉鬓角回过神来,额角胀痛,像是记忆变成了可见的东西,被什么人塞进了脑袋里,让自己慢慢吞吐消化着,好面对自己从前积攒了那样多几年的经历。
工人在西边修剪树枝,偶尔也清理鱼塘,最近人也不多,要休息休息让鱼苗长大,原本是要再晚一些,但是今年天气不甚好,提前便冷清下来,落叶洒落下来便很是孤寂,松针是极为柔软地铺陈在地上的地毯,踩上去有种走进婚礼殿堂的感觉,像是结婚,风从树林的罅隙间挣扎过了,簌簌落落肩头便落满了银杏叶,像是彩带落在身上,蒙受自然祝福。
许琛暮被自己心底的这种感觉感动到了,话回旋到了嘴边却什么都也说不出来,陆琼的侧脸在她眼底好看的挺拔的,眼眸深邃带着不可忽视的忧郁的美感,她这才发觉陆琼眼角有了细纹,她保养不是很好,常常熬夜码字,思虑太多——青春已经离去了。
尽管还是美的,这种美是岁月的涵养,可是分明这个年纪,三十岁而已,还是应当潇洒一些有着光洁的面容,许琛暮提了钓鱼包走在她旁边,突然心里像是有一只小手捏了一把,酸酸涩涩起来,她探过手去给陆琼别起散落的头发,露出怯怯的笑。
她想起自己记起来陆琼的年纪了,陆琼三十岁。
“怎么了?”陆琼扭过头来瞥她。
“我们现在像结婚。”她老老实实地交代出来,摊开手,始终接不到银杏叶子,那些叶子总是从手边溜走,她甩了甩手假装没有刚才的举动,探过脑袋:“现在新娘可以吻新娘了吗?”
陆琼笑了笑:“别闹。”
“说真的我好想和你结婚啊。”许琛暮也并不坚持,扭过头继续走着,像是怀着巨大的幸福秘密一样一边笑一边说着,是玩笑的语气,沉甸甸的心里,想着自己却还什么都记不起来就要结婚,一定是个巨大的累赘。
只好用这样的语气说出口,陆琼是否能够领会她这份心意就是另一回事了,说出口之后觉得自己太主动太唐突,微微红了脸,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不住地往前挪动着。
“唔。”无正面回应,就是这样低沉的一声意味不明的语气词,陆琼拿了钥匙开了东区的栅栏,工人似乎很诧异一般,都不修剪树木了,站在梯子上眺目远望,顿了顿,才重新开始劳作,她们挑选了一块儿平坦的地方,将小马扎摆好,铁桶放好,钓鱼竿抽出来,开始把鱼线挂上去,鱼钩挂上去,捏了一小块儿拌了饲料的面团挂上去,做好了这一切就好像沉入了自己的世界一样,许琛暮一瞬间觉得自己可以隔得很远来端详陆琼,这明明就是陆琼的记忆!陆琼的消遣,可是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失落,反而是在这样的注视中看见陆琼在树下静坐的姿态,是比平时平和静默无数倍的姿态,安静到极致的陆琼,在树下,在水边,露出侧影来,她脑海内一恍惚,眼前的形象陡然变暗下去。
“姐姐……”
似乎有人抽泣着这样呼唤,在夜风中凋零下去的半抹眼泪清晰地化作自己脸上的真实存在的东西,不知为何她被这样的场景唤起了重来的伤感,在夜里呜咽着哭泣的女生在水边一棵树下这样呼唤另一个人。
“姐姐,我没事的。”
第47章 星期三:过程大于结果
怎么一言不合就叫人姐姐?
在重重树影中波光粼粼的水面映照着并不明亮的月,她只瞥见了一个袅娜的影子站在身侧似乎静默了许久,接着画面颤动了许久,颤抖着像是能够发出嘶嘶声一样,画面从脑子里淡出去,她并不能发觉自己的记忆是这样子,只是觉得记忆闪回应当是如此。
陆琼在那边静静垂钓,似乎闲人与渔,闲适自得安然度过余生,眼神平静,从中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许琛暮也不去探究别人在想什么。
陆琼或许是在放松?她脑子里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却不知道是如何将垂钓和陆琼的休息联系在一起,于她而言,坐在这里钓鱼,环顾四周,仿佛把自己置身苍穹轮廓,辽远大地,这是一个圈,她坐在圈子中央被水光映照着,只能用这样空旷的景象中回忆过去,回忆到了莫名的场景,又从钥匙上得到了启示。
可是究其根本自己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或许陆琼会觉得她那些记忆是有用的,可是自己没有告诉她啊,她觉得是很没有用的东西,自己想起来的沂隆度假村的冬雪白茫茫扑罩大地,想起来的树影斑驳里的女子的身形消瘦,可是那身影也太过陌生。
她只是想抓紧时间想起和陆琼所经历过的一切,好把这重担摊到自己身上,陆琼就不会喘不过气来,陆琼总是挺拔着直起腰来,松柏一样挺拔的身形,眼神淡漠地看过这边,扫过那边,把情感都收敛归眼底。
如果记忆不是为了这感情的归回而回归,那自己想起来的东西都是无益的,反而徒增烦恼,像是清空内存一样,记起来的是要有用的资料,而不是缓存文件,她空白一片不知道如何去回忆起有用的东西,却迫切地渴求着从前的爱来。
尽管——尽管现在她对陆琼本能一样怀着依赖和喜欢,却总是觉得缺失了一块,像是十五的月亮被人称道,圆起来的是十六的月亮,那样明亮皎洁,带着不可侵夺的自信的圣洁悬在空中,她觉得自己这份感情是缺憾着的。
在黑暗中看见长发披散下来的温和的陆琼静默着,那一刻像是有人在心头吹了一阵风,紧缩了一下,接着就是喜悦,她不愿意承认那一刻她想哭极了,现在也不愿意承认,那一刻陆琼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在黑暗中和她呼应着。
总觉得自己的感情是缺失了一块儿,不是一道完美的菜,缺了一味佐料,多了一点杂质。
杂质?她并没有关于这东西的印象,可是它突兀地出现,她就把这东西放在心上,坐在小马扎上端着自己的鱼竿发怔,掉头看看陆琼,陆琼好像雕像一样凝固在那里,接着,微微眯起眼睛。
——手腕一抖,一道银光划过,许琛暮还来不及反应,陆琼已经把那条鱼从钩子上解下来丢进桶里了。
她于是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鱼竿,晃晃悠悠的的,浮标动了一下,她忙不迭地收起来,一看,饵没了,鱼也没有。
这动作像是模仿陆琼一般,照猫画虎,画虎不成反类犬,各种词汇都用得上了,陆琼无声地微笑一下:“安静。”
“……”我也没有吵。
两人重新坐回去,背影成双。
陆琼的手是有魔力的,从她手里过的鱼已经塞满了小半桶,而许琛暮不停地扭着那鱼竿感觉岁月如此漫长,可也不忍来打搅心情愉悦的陆琼,憋着脸看水波粼粼,皱巴巴的一池水,也并不清澈,从这边看见对面很远的地方有白色的塔,不知什么用途,在一片绿色和金黄还有彤红交界的地方伸出头来,好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