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
平复了一下心情,“如果你真的觉得无所畏惧,是我在这里胡说八道冤枉了你,那我们可以公堂见,于私,我认为你是个变态,这样对待我女朋友,于公,我可以把我以前的采访记录和调查整理一遍发一篇稿,今天你说什么无关紧要,你有辩驳的权利,可以告我,但是事实不会骗人的,正义会来迟,但不会不来,就这样,李子,我说完了,把我架出去吧。喏,那边家属派人过去了么?”
到最后就已经淡然地和摄影师握了握手,转身离开。
其实也还是一种失败,她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显得更有气势一点,只是把真相说出口来,她要做的就是回去之后把资料找回,重新整理出来集结成稿,而今天发生的事情,只是给自己的例子上多加一分筹码,她听见了警察来了,她不知道这件事情要怎么收尾,脑子里乱乱的,尚且有许多记忆的残留未能记起,可她自己犹如脱力一样,像是要散架一般,气势摆了出来,内里已经虚脱了,她为今天的畅快付出了将近一年的悲哀代价。
这一年的被怀疑和不信任……终于叹了一口气,想着回去之后要怎么办,不管怎么办先要睡一觉,好好睡一觉,醒来之后再面对这些事情,写稿子或者其他,老徐会很高兴看见自己写稿子的,可是她不能睡觉,她要去写稿了,晚上发在报社的公众号上,然后就会被各大网站转载,她为了陆琼去调查的,她和陆琼的关系又会被重新扒出来公布天下,事情就会变得乱七八糟。
揉着鬓角转身,身后唐益突然劈手夺过了摄影师手里的机器,那样大的东西,他就横着甩向许琛暮,被众人拉住了,拦腰死死抱着,终于意识到许琛暮所言不虚,你大爷还是你大爷,一姐就还是一姐,可是机器已经飞出去了,谁也没有料到。
而许琛暮就呆呆地慢慢地挪着步子,也不知是想什么。
此刻若是有一个戏剧性的定格就好了,若是在那一刹所有事情都变慢了,许琛暮定住步子,而机器悬在空中,超人过来把许琛暮救走,事情就会皆大欢喜——这时候李子开始后悔自己好大喜功的一面,可有钱难买早知道,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机器轰然砸在许琛暮背上,磕到脑袋。
轰然一声,机器在地上滚了几滚,摄像师急忙扑过去看看机器有没有坏,新闻工作者的第一要务,他记得第一次和小许合作,小许就挡在机器面前——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小许,扭过头看她,她脸朝下安静地躺着,像是睡着了。
第80章 星期五:完结
这一切平铺直叙过渡到现在,终于有了波澜,许琛暮在眼前黑过去以先,还这样想着,她想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情绪激动好像发生了天大的事情一样,不是坚持了很久吗?有理不在声高,自己不是满操胜券吗?到后来竟然因为心底的委屈秃噜出了那么多的话,如果不是唐益已经歇斯底里,如果他还是平时那笑意的模样,自己一定是输了的。
说话失去条理,脑海中的思维也失去条理,她走向一条洒满了金漆银粉的路,对面是一条银白色的光带,好像马路一样有车流川流不息,她迷惘地盯着那里,一点点走着,没有路灯,四周是脆弱的毫无边际的黑,伸出手,手指苍白,犹如在发着光。
感觉跟死了似的。
她如此腹诽,可还是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去,才发现那条光带像是自己的一生,从出生,牵着母亲的手四处奔波开始,到念书上学,到在河床上坐着遇见陆琼,陆琼的身影清晰而明亮,放大无数倍开始在回忆里占据主要地位,她默然回忆一切,她们一起去看房子,一起出去玩,坐在一起看书,讨论一个作者,一本书,或者安安静静什么都不做就坐在一起,或者坐地铁,脑袋挤在一起困倦地睡觉,或者是在床上缠绵,她清楚记得陆琼肩头的句号,或者有其他的记忆碎片,有南瓜粥的香气,还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包过的饺子,她和陆琼一起放灯,她在她耳边的低语,或者陆琼念诗给她听,声音温和好像是春风可渡人……可是这些都在光里,光转瞬即逝,渐渐消失了,连光点都不复存在。
她默然站在那光亮的路上回忆陆琼,她只剩下陆琼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脑后这样疼痛,把人生的悲欢都经历一遍之后的痛楚,之后余生没有记录——像是没有余生,她不明白自己之后会发生什么,可是她想要去经历啊,未来的一切都要好好地经历一遍,给每一本书取一个温暖的名字,至此,从往,到这里结束,从过去开始,以前给陆琼的新书起的书名到现在竟然充满了隐喻,至此从往,抽象的词汇,她静默了许久。
手背冰凉冰凉。
她看见上面湿了一大片。
许琛暮的手背湿了一大片,陆琼不承认那是她哭的,她又坐到医院去了,许琛暮又昏过去了,一直从上午,到下午,包了饺子也没有吃,白昼愈发短了,下午七点多,天已经给地罩上了黑色眼罩,蒙尘的黑暗不那么纯粹,楼下不远处是一条不甚繁华的街道,灯光稀疏地守护,而灯光那巨大的静默像是唱诗班吟唱哀歌。
她甩甩头,拒绝自己用这样的比喻。
手里许琛暮的手是苍白的,这次许琛暮的脑袋没有流血,医生说这比流血要严重些,可是现在看来她的大脑没有问题,应该会很快醒来。
这是星期五,她默然算着日期,星期日那天,许琛暮发誓她要记起自己的名字来,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她们回到原来的地方去,看到过往的彼此,星期四,见过了自己的父母,要面对未来的挑战,星期五,今天,事情蓦地回到了原点。
连明天也坚持不过去,七天而已——
她一直跟在许琛暮的后面,中途跟丢了几次,但还是跟了上来,哪里人多,听说哪里出事了就往哪里凑过去,她过去的时候,警察找到唐益要调查,具体结果现在还未明朗,报社一个姓李的记者写了一篇新闻稿,发在晚报上,那样迅速地出来,她手头攥着一份,上面写,许某情绪激动地指控唐某的行径,说法和梦梦(化名)家长如出一辙,唐某情绪激动下抢走记者的摄像机砸伤了许某……警方已经介入调查……许某提到的著名作家陆琼接受采访,确认有抑郁症病史……出示了相关证明,在陆琼家里找到大量抗抑郁药物……有关专家表示……截止发稿前五分钟,许某尚未醒来。
报纸被她卷成筒状握在手里,她默然看着许琛暮睡着,像是从前的三个月经常看到的一样,只是心态全然不同了,这次许琛暮是为她被砸昏过去了——信任错付,只有许琛暮申诉怨屈,她给许琛暮揉揉鬓角,却意识到指尖颤了颤。
许琛暮睁开眼睛看她。
“你……醒了啊,想吃什么。”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掩饰了心情剧烈起伏,微微掖了掖被角,却发现许琛暮看她的眼神分外陌生。
心里陡然一跳——她蓦地咬紧牙关,露出笑来,轻盈地笑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重新问了一遍,可许琛暮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