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清秋
养了两日,病势才疏散了些。这天清早儿,思金和念玉伺候了王妃梳洗,小丫头捧来粥膳小食。沈纤荨无心用膳,思金劝道:“主子为家中沈老爷子守孝时便已累着了。那日忧伤哀痛又逢着淋了好几个时辰的雨, 总是伤了元气,眼看着瘦了一圈儿,殿下回来看到了指不定怎么心疼呢。再则前日里裴小太医一再嘱咐,一饮一食务求精细温补。这毋米粥是小厨房里单做的,天不亮厨娘就在厨下文火慢炖了。主子好歹用一些,就当体贴我们做下人的吧。”
沈纤荨听她娓娓道来,也知自己现今是王府里的主心骨,她若再病倒了,睿王府就更难支撑了。
接过汤匙,在瓷白的小碗中搅了一圈,慢慢用了两口。
桌上几味时令的小食和下粥的小菜,其中有一碟子碧油油的小白菜。沈纤荨静看片刻,举起筷箸捅了捅那清脆可人的白菜心,嘴角弯出一抹笑。
伺候她用膳的丫头们悄悄对望了一眼,王妃向来行止端庄,除了偶尔和王爷逗趣,平日里何曾有过这般调皮的时候。
纤荨收回筷箸,勉强又用了半碗粥。
潇潇暮雨难得放晴,她想,既然还是没有消息,今日便往锦钰宫吧。太后虽然并不十分喜欢她,对牧白的疼爱却是真心的。
外头传来纷乱喧嚷的声音,纤荨往门首处顾了一眼,思金上来扶着王妃,对念玉使了个眼色,念玉点点头,就往外间走。
刚行到门扉处,连接外间的镂花门就被人大力推开了,思源提着裙子跑进来,脸上扬着大大的欢喜,叫嚷道:“小姐!!!姑爷回来了!!!”
她太欢喜,连“殿下”都忘了称呼,只依着寻常习惯喊了声“姑爷”。
“你说什么?!”纤荨一怔,又惊又喜。她立即站起身,起得猛了,带着眼前一阵眩晕。思金忙扶稳了她,纤荨缓得一缓,才扶着思金的手腕站定。
“姑爷回来了!殿下回来了!!”思源也高兴得不得了:“管家说是宫里派人送回来的,人还没醒,小团子小果子都在前堂呢。”
纤荨听了便往外走,一壁问道:“什么叫还没醒?”
思源摇头,也是不知。
思金拦着王妃道:“主子今日才刚好些,莫要这时候出去招了风。一会儿小果子小团子就送殿下回屋了。”
纤荨此时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急道:“我此刻就要见着她!”说着拂开她一径出去。
她只穿了寻常的春日薄衫裙,思金随手捞过一件披风,忙忙的跟了出去,在廊下追着王妃,将披风给她披上了。
前堂里周牧白沉沉的倚在圈椅中,小果子小团子左右扶着,见自家王妃出来,忙躬身请安,手里还托着亲王,真是为难。
沈纤荨见牧白全须全尾的回到了王府,心里定了些,款款走过来。
宫里来的几个小公公都给睿王妃请安,说昨儿个夜里陛下与睿亲王把酒言欢,直饮到天色将明。睿亲王不胜酒力,陛下指了宝顶金鞍的五驷座驾,派了一整队侍卫,送睿亲王回府。
所谓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宝顶金鞍、五驷座驾,是王爷及诸侯才有的的制式。宫规森严,周牧白只是一介亲王,还担不得五驷金鞍。
沈纤荨心中思量,面上却不动声色。谢过陛下恩典,吩咐管家多拿金银赏赐,送予几个小宫人。
宫人们谢了赏,由管家亲自领着出府。
沈纤荨看着他们转过照壁,才急转过身,几步走到牧白身边,抚着她的面颊道:“殿下。殿下……”
周牧白昏昏沉沉的,英气的双眉攒了起来。
纤荨道:“送殿下回寝殿。”
走出前堂,管家自外边追了过来,低声问:“可要请裴小太医过府为殿下诊脉?”
睿王妃摇头,“陛下亲自派人送回来的,这时候请太医过府,怎么说得过去。”转而又镇静吩咐道:“多派些人守好门户,今日任谁来投帖请见,一律都挡了。”
“是。”管家躬身领命而去。
周牧白醒来时看到沈纤荨就倚在床沿上,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直觉中必然还在梦里,她眨了眨眼,绽出一抹笑。
直到纤荨开口:“殿下终于醒了。”声音有些哑,神情却是疲倦中带着深深欢喜的模样。
她一直望着她。
牧白从锦被中伸出手,捉住纤荨柔若无骨的小小手掌,是温热的。她怔了一下,抬头道:“我回来了?”
“嗯。”纤荨应着,鼻子有些酸酸的。
牧白猛然坐起身,定定的看了纤荨一霎,下一刻已张开手臂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荨儿。”她道。
“嗯。”
“我回来了。”
“嗯……”纤荨的声线里带着浓浓的鼻音了。
牧白在她额头上吻着,唇上发烫,贴着她额上的肌肤,许久都没放开。
纤荨的眼中泛起一层水雾,她侧过头,将自己的脸蛋埋进牧白的颈脖里,眼泪大滴大滴的滑过眼角,贴着牧白颈侧细嫩的肌肤渗进她的襟口中。
牧白只觉得心口酸酸的,又软又疼。她抚着她的背后柔声道:“乖。我回来了。”
她不说还罢,这一说,纤荨的眼泪更蔓延开来,一声一声哭得人心焦。“你怎么才回来!我每一日每一夜都在等你,你知不知道!”她握着小拳头捶了她一下,在外头多日里端着的冷静淡漠矜持沉稳全数抛开,哭声里全是委屈和娇气。她揪着她的寝衣,指尖已经用力到发白了还尤未自知。
牧白将她拥在怀里,声音里全是宠溺:“是我不好。回来得晚了,惹你担心惹你生气。现今我回来了,往后一步也不离开了。再要去哪儿,我们夫妻俩一起去。可好。”
纤荨嘟着嘴,眼圈红红的,脸蛋上骄矜着,神情和小小的周婳晚撒娇时一模一样。
生关死劫前走一圈,周牧白恨不得一直粘在沈纤荨身上,纤荨心疼她喝了一夜的酒,叫来丫头伺候她梳洗用膳。
有下人在,总不好太过分了,牧白消停了些,眸光却还痴缠在她身上,无论纤荨走到哪里,她眼中的光芒便跟着到哪里。
几个大丫头都司空见惯,混不当回事,只笑嘻嘻的偶尔还打趣个一句半句。小丫头脸皮薄,见着自家殿下两眼含情的尽瞧着王妃,心里都暗暗想着,将来也要遇着个一心一意的人,待自己就如殿下待王妃那般才好呢。
用过膳,丫头们潮水般退出去。牧白歪在榻上,手里还拉着纤荨的手,一点一点的在她手心里画圈。
春日清寒,纤荨穿了件桃红金丝双绣的夹袄,依在榻沿边,任由她握着手。
牧白将回京这几日被困在皇宫的前因后果娓娓讲了,一直讲到昨日的金盏酒,纤荨被她握在手心里的手颤了一下。牧白抬身拥她入怀,一齐倒在榻上,知她后怕,温热的掌心由上至下抚着她的背脊,哄了半晌,方问道:“你说皇兄这般安排,是为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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