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清秋
承谨殿的文武百官纷纷撩袍曲膝,已黑压压跪了一地, “吾皇万岁”的话语说得磕磕绊绊的,到底是向着谁说, 一时都分辨不清。
这场景任是谁都始料未及吧。
周远誉挣扎着不肯起身, 奈何人小气力弱, 几乎被周牧白半抱了起来,先放他站稳在龙椅前。
“陛下。”周牧白半跪在他面前, 望着他的眼睛正色道:“先皇立下遗诏时宫中形势危急, 乃是权宜之计。您是先皇长子更是嫡子,理应继位承袭大统。”
周远誉摇摇头:“先皇定是斟酌再三,立下的遗诏必然有其深意。”他抬头执拗道:“请皇叔继承大宝, 收儿臣为继子。”
殿上百官面面相觑,仿佛两边都不好劝的, 只得一齐闭了嘴。但经此一事, 睿王摄政监国, 满朝再无疑议。
最终睿王和太子各退一步,决定恭请太子于牧宸帝灵前继位,而登基大典则由礼部筹备,待钦天监择吉日后再隆重举行。
从承谨殿出来,周牧白请周远誉移步御书房, 摒退了侍从左右,周远誉还是坚持不肯坐在上位。
周牧白引他在环椅上坐了,自己面对着他,曲身抬头。
周远誉眉间一动,又要扶她,牧白微微一笑,并不坚持下跪,只是曲膝半蹲着,几乎与他齐高。
“陛下为何不愿登基?可以告诉微臣吗?”她耐心的道。
周远誉一身镐素,衬着稚气未脱的小脸蛋,乌溜溜的大眼睛显得可怜兮兮的。他低了头,好一会才道:“父皇遗诏,要皇叔登基,统御四海。”
牧白叹了口气,问道:“若是没有这道遗诏呢?或者方才没有人质疑孤王监国,这道遗诏也没人问起,陛下愿不愿意秉承祖志,业承熙洽呢?”
周远誉歪着小脑袋,很认真的想了片刻,才又眨着眼道:“可是,确实有遗诏啊。”
周牧白哭笑不得,只听周远誉又道:“皇叔,您可能不知道,在您启程就藩当日,便在这御书房中,父皇曾与我言,若将来我登基之后,有极难不能决之事,当垂问于睿皇叔,无论安内或是攘外,皇叔定不会推辞。父皇被文亲王软禁于寝宫,时日非短,必定将此事深思熟虑过。本王年幼,唯有皇叔登基,方能安邦定国。”
他这般说着,小小的脸上是诚挚的神情,周牧白看在眼中,也不禁动容。
文亲王敢在宫廷中囚困先皇,显然蓄谋已久,前前后后还不知涉及到多少朝臣,甚至后宫诸妃、太医院、内监官、宫婢等等,都需严谨查办。
周远誉年方十岁,先皇骤崩,要他小小年纪统御文武百官,确实有些牵强,也难为他能想得到这方方面面,虽还未全盘看透,却已多半周全。可见先皇在对他的教导上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陛下。”周牧白望着周远誉,语意真诚的道:“陛下说先皇曾与你言,若有难决之事,可垂问孤王,这是先皇对孤王的信任与看重。那么敢问陛下,您自己,可信任孤王呢?”
“本王当然相信皇叔。”
“那就请陛下安下心,奉历代先祖之遗命,祗告天地,继承大统吧。”她终是半跪下来,目光炯炯:“文亲王的朋党余孽,满朝文武的制约平衡,江山河图,百姓天下,我们一样一样去清理,去制衡,去开创,陛下,这是属于您的百年盛世。”
周远誉睁大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面前的周牧白,在她的背后,是周凛和周牧宸都曾久久伫立凝望过的锦绣山河屏风,瑞国的万里江山,天下的黎民百姓,都在她肩上。
尔后,他听到她用坚定到让人再无疑虑的语气说:“别怕,我陪你问鼎天下!”
从御书房出来,天色尚早,周远誉跟着周牧白去了泉清宫用午膳。
白玉石阶下种着几盘精致的白玉腊梅,已簇簇盛放,染得满庭馨香。
沿着长长的千步廊一径向前走,将到宫门时,周牧白的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笑意,周远誉看到了,拉着她的袖子问道:“皇叔想到什么开心的事儿了?”。
牧白道:“孤王想到第一次回宫时,也正如你这般年纪。那时你皇爷爷将我收为义子,我便住进了泉清宫。不想这么多年过去,还能再回到这里。”
两人说着,已进了朱红色的宫门。
沈纤荨早收到宫人来报,说陛下和睿王朝泉清宫来了,此刻便带了周远政和周婳晚,跪在庭院正前方相迎。下人们都跪在主道两侧,山呼“万岁”。
周远誉疾步过去扶着睿王妃起来,口中叫道:“婶娘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他说着小小的眉头一皱,显得有些心事一般。
牧白和纤荨也没在意,只当他年纪小,初初继位,还不习惯这般隆重的见礼。
周远政笑嘻嘻的给他皇兄请了安,周婳晚奶声奶气的跟着有样学样,乳娘和丫头们在一旁看了都笑,周远誉拉着弟弟妹妹在庭院中玩了一会,方慢慢展了笑颜。
御膳房送来的膳食摆了满满一桌,周远誉拉着他弟弟妹妹,非要睿王和睿王妃也同桌而食,两口子都笑着随他了。
用过午膳,略坐了会,按着平日里的作息习惯,乳娘们领着小少爷和小小姐到偏殿午睡,周远誉眼巴巴的看着,动了动唇。
沈纤荨向来细腻的心思,见到了,便笑道:“陛下若不嫌弃泉清宫粗简,不如也到内阁中歇会儿吧。”
周远誉仰着头,眼中微亮,“可以么?这般就太好了。也不必到暖阁,我也住偏殿便好。”
周牧白听了就要说话,被沈纤荨一个眼神扫过来,只得眨眨眼,不做声了。
沈纤荨点头道:“也好。偏殿里燃着地龙也暖和,你和政儿整好作伴。”
周远誉欢欢喜喜的跟着乳娘往偏殿去了。
周牧白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菱花门转角,才回过头来,无奈道:“这般,当真好吗?堂堂天子,在泉清宫的偏殿歇晌?”
沈纤荨白了她一眼,言道:“你还看不出来么。”
“什么?”周牧白眼神无辜。
“远誉……我是说陛下,他不想一个人呆着。”纤荨叹道:“他是天子,是皇帝,可他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呀。如今太后和陛下都架鹤大行,你让他一个人回哪里去?”
“噢……”周牧白恍然大悟,也跟着叹了口气,拉着沈纤荨的手,将她拥到怀里。
早些时候在朝廷里的事情,纤荨已是听说的,此刻见她眉头深锁,知她为前朝的事情烦忧。后宫不得干政,继位登基的事自然也不好多谈,她只搂着她的腰,倾身倚在她怀里,半晌轻轻道:“我总陪着你。”
牧白滑唇一笑,在她嘴角吻了一下,抱紧她叹道:“也不是为那些事顾虑,我只是觉着我们在云州的时日太短了,我还没与你出过远洋,没给你烤过海虾海鱼呢。”
纤荨想着沧浪郡的海滨风光,虽只匆匆游玩过一两回,海上的日出日落倒真是让人惊艳的,她也有些怀念了,却逗着牧白道:“君子远庖厨。我还未见过你下厨呢,你可别把鱼都烤干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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