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清秋
“到宫里陪着父皇母后用吧。依例,今日一早便要去请安的。”
书瑶咬了咬唇,仿佛有话,又不便说的。
牧白看着她,待要相问,只见纤荨俏脸微红,先开了口:“我知璐姑姑要来,昨日,喜娘已经与我说过了。”再看书瑶也红了脸,牧白蓦地想起还有一事,大婚前裴冬成也曾略提醒过她的。
窗外已然大亮,下人们陆续开始一天的忙碌,间或有人声传来。书瑶告退出去了,随手关上房门。牧白走到喜帐边将鸳鸯锦被揭开,床榻中央铺着一方素白的元帕,一夜的枕垫,已有些褶皱了。她转头望向纤荨,纤荨没料到她会突然望过来,羞恼的转过身去,连耳朵尖都有些红了。
“昨夜……”牧白脸上也如火烧,微咳一声:“昨夜我醉了酒,唐突了夫人了。”见纤荨不答话,只得续道:“一会儿璐姑姑该来问安了,我们……我们先瞒天过海,将这事……嗯,将这事暂且揭过吧!”她说着刺破指尖,在元帕上落了几滴鲜红的血迹。沈纤荨忙拿了张丝绢缠着牧白的手,再看到那艳红的颜色,忽觉酸意涌上眼角,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竟是为何红了眼圈。
给皇帝皇后请安时,自然又是各有赏赐,小池子捧着个觞酌刻镂的彩漆盘跪在跟前,周凛掀开上边的明黄锦帕,只见里边是一枚雕着四爪游龙的玉印,“我瑞朝皇子,自封爵建府,成家立业之日,将授亲王符印,以示皇子长成,此后文修武备,望你广增美德。”周凛如是说。
用过早膳,周凛往承谨殿去了,周牧白小夫妻俩留下来陪皇后说些宫闱趣事。郑皇后想起沈纤荨向爱音律,自己年少时也喜调素琴阅书经,与之相谈甚是投机。看周牧白在一旁含笑听着,郑皇后又说起牧白年幼时在南华门爬树一事,“皇帝听闻她从树上摔下来的时候惊得立时就往泉清宫去了,回来却与本宫说,这孩子淘气却有担当,他日必成大器。”周牧白本还有些燥的,听着郑皇后慈爱的语气,想起这些年来的恩遇,含笑诚恳道:“儿臣如今长大了,也可为父皇母后分忧了。”郑皇后拍了拍她的手,看璐姑姑领着丫鬟端来红枣莲子羹,便指着道:“而今你娶得贤良佳妻,可要好好的待人家。一起吃了这碗莲子羹,早日开枝散叶,延绵宗祀。”
沈纤荨不曾想牧白也有这般顽皮的时候,有些诧异望她一眼,听到皇后这般说,牧白也正好望了过来,两人目光一撞,彼此都红了脸。
用过莲子羹,约莫是下朝的时辰了,牧白与纤荨要去东宫给太子和太子妃见礼,便向郑皇后告退。出得锦钰宫,恰遇着周牧笛拾阶而上,牧白当先道:“笛儿也来给母后请安么?今日可是又贪睡了?”周牧笛半仰着头,看牧白与纤荨执着手,心中一叹,又似松了口气般,只向沈纤荨道:“这便是三哥新娶的嫂嫂吧,牧笛给三皇嫂请安。”说着向牧白扮个鬼脸:“你笑话我,我不给你请安了。”
周牧白笑着摇摇头,带着沈纤荨往东宫去了。
彼时周牧宸刚下了朝,在书房与东宫僚属言谈,听得内侍禀报睿亲王携新王妃来问安,忙迎了出去,太子妃卫瑾程也抱着东宫长子周远誉出来与三皇叔施见,小家伙尚不满两岁,在正殿里摇摇晃晃的学步,看看锦袍玉冠的周牧白,又看看盈盈玉立在她身边的沈纤荨,小家伙咬咬手指,转身扑进奶娘的怀里。
众人无不莞尔。卫瑾程与沈纤荨又逗着奶声奶气的周远誉说了一会话,宫人来请示摆膳,周牧宸留着小俩口在东宫用了午膳,牧白便与纤荨辞了出来。太子亲送出正殿,牧白想起刚见他时他眉间似有忧色,遂低声相询,太子道:“你大婚喜庆中,回去只与弟妹好生相待,朝里的事往后再说罢。”
到得晚间,丫鬟们伺候了梳洗又退了出去,新房里只剩下周牧白与沈纤荨。小立鼎中百蕴香缭缭绕绕,纤荨在镶边琉璃镜前揽着秀发,镜子映出她身后不远处,牧白端坐在桌前,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桌面。又待了半晌,牧白起身来到她身边,纤荨转回身,坐在椅上仰望着牧白,今夜无酒,而纤荨的脸颊又红了。
只见牧白望着她的眼睛道:“王妃,我有话,与你说。”
第20章 秋水为眸
沈纤荨微怔,看周牧白不似玩笑,便也正色道:“王爷请说。”
牧白皱着眉,斟酌着开口:“本王有一事……嗯……我有一事,本该在大婚前就与你说明,但此事虽则只在我一人身上,却又关系着许多人。”
纤荨想了想今日在宫中所见,问道:“可是与小公主有关?”
牧白摇摇头:“无关。”
纤荨看她有踌躇之色,起身拉着她的手道:“既然王爷难开口,便先不必说了。待日后王爷何时想说,纤荨都愿洗耳恭听。”
牧白望着她,灯影下眉目如画,只听她又续道:“王爷只需知道,你我既已成夫妻,今生今世都是夫妻。无论王爷做了什么,还要做什么,纤荨都是你的妻子。”
“纤荨。”牧白握紧她的手。
沈纤荨听着她轻叹一般的语调唤自己的名,眼中波澜摇晃,恰如盛着无尽的情意。
嘉期十日,周牧白过得很是悠闲,睿王府建成时日尚短,牧白忙于公务,甚少花心思,沈纤荨嫁入王府后牧白特意陪她亭台楼阁皆赏玩一番,身后时常跟着安静的书瑶和叽叽喳喳小麻雀似的思源。
大婚时内务府按祖制送去皇家仪架一百二十四台,队伍直排出十余里,除去珠宝金银,古玩玉器,还有近三十台各册典籍。聘礼送到沈家时沈太傅极是欢喜,于是沈纤荨的嫁妆除了一般女子的红妆外也加多了十余台书籍,其中不乏沈太傅在坊间收得的孤本。周牧白的藏书本就丰富,这下书房里几乎四壁皆书卷,小夫妻俩闲暇之余谈古论今,你来我往甚而赌书泼茶,旗鼓相当却都心下佩服,最后都以一笑了之。
这日周牧白在书房信手翻开一册旧书,书中滑出一张杏花笺,笺上字迹依依,清雅俊逸,正如多年前那一卷“曲赠知音”的四尺舟。
“思之如晚月,欲寄无从寄。”
心中莫名有些涩然,牧白抿了抿唇,将杏花笺放回书中,束之高阁。
再入朝时文武官员遇见睿亲王都拱手贺喜,周牧白亦颔首回应。周牧野在云州已有两年,听闻海务整顿,颇有建树。周牧翼仍旧回靖州跟着靖国公历练,这两日便要启程,于是在侧殿等着周凛下了朝,再上前去叩拜辞别。
次日一早,周牧白与沈佑棠骑着健马送他出城,周牧翼在城外长亭与皇兄拜别,周牧白拍拍他的肩:“从小你就是马上将军,为兄不担心你武艺,只是历朝大将皆是文武兼修,兵务、阵法、谋略,纵横,都需花心思。来年你即满十五岁,三哥在瑞京等你回来,一同为国分忧。”
“牧翼定不负皇兄期望!”周牧翼别过周牧白与沈佑棠,翻身上马,一众随从皆停在原地,等他策马踏了几步,再一齐奔赴而去。周牧白望着她兄弟日渐成长,心下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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