恁今春如许
“听说老夫人与许夫人回来了,我特地前来请安。”赵书丞礼让道,“老夫人似乎十分虔诚向上啊,自年后便一直在外静修,直到现在才回来。”
老夫人笑得很客套:“是啊,毕竟一家大小嘛。是要逐一祈求神明庇护的。我这次特地给书恩求了送子观音,你们两个都成亲一年啦,快快生个曾孙儿给我抱。不用怕羞哦,书恩你若不懂,今晚让惠贤给你讲讲。”
赵书恩听老夫人于公众地方这样讲,面容顿然一阵赤红。
“奶奶!”许雅伦开口抗议,“这些事不能摆到台面来说的。”
“哎哟,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芥蒂的。”老夫人不以为然,旋即又热情打听道,“是了赵公子,我听书恩说你今年三十有几却尚未娶妻,不知可有心上人?”
老夫人这般一提,所有人都看向她,老夫人那条狐狸尾巴翘得高高的——定然没有好事。
“奶奶,你又想做什么?你这样直白问太失礼了。”许雅伦低声制止道。
赵书丞却未有放在心里,他淡淡笑道:“家父早逝,令我一定要打理好家业以及照顾好家人。父命难违,所以不知不觉便耽搁至今。说起来真让在座各位见笑了。”
“不见笑不见笑!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老夫人殷切得过分,像是夜市着急将剩菜卖出去而不折手段的老太婆。
“说来巧,我们家也有一个待嫁闺女。就是我们雅伦的同胞妹妹许雅倾。我们两家这般有缘,何不亲上加亲,来个双双联姻啊。”
“奶奶!”趁赵书丞未应答,许雅伦连忙喝住,“你不要自把自为了,这是雅倾的终身大事,你怎可贸贸然就去向人推销。你令赵兄很难做的。”
“自古儿女终身大事都是要通过父母之命的。雅倾年纪也不小了,都要拖成老姑娘了。到时嫁不出去我看你怎么向你爹交代。”
赵书丞格外镇定,他抬眼看了老夫人一下,浅笑道:“老夫人这般看得起我们赵家,真是令我受宠若惊。只是我与许小姐也有十几年未见,她如今变成什么样子也不清不楚,如果就这样贸然定下来,未免显得太过轻率了吧。终身大事还是慎重点好。”
“哎,能变到哪里去。你看一看雅伦不就知道了。他们两兄妹啊简直一模一样的。怕是换了人你都不知。”见赵书丞表现似乎有望,老夫人便有些忘了形。
“奶奶,再不吃粥就要凉了。”许雅伦暗声提了句。
老夫人醒悟,又连忙圆下去:“雅倾过两日就要回来了,到时你们见个面,相处几日自然知道合不合适啦。”
赵书丞眉目一亮,嘴角微微提起:“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茗娘头七的最后一日。
许家别府被置办出一个小灵堂,这些天许雅倾便是在这里替茗娘守夜的。傍晚时候,秋月抱着孩子过来了,孩子刚刚吃饱,在屋里睡得安恬。对自己母亲离世的事浑然不觉。
这对母子还没有建立任何感情就分开,外人看来这是非常残忍的事,但对于不知世的孩子来说,则又十分仁慈。
守过今夜,茗娘就要成为记忆了。
许雅倾拿着两支长烛引燃延续,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庭院的桑葚由绿转红,个别心急的已把自己染成了紫色。又到了喝桑酒的季节。
许雅倾与秋月一同在灵位前烧纸。秋月向许雅倾汇报着:“许三白他母亲我已经找人安顿好了,每天都会有人去探望伺候。”
许雅倾点点头,客气一句:“辛苦你了。”
“表姐啊,你真是好心人。许三白这样混账,你竟还帮他赡养老母。”
“无所谓了。”许雅倾心不在焉,她关心的不是这些。
“是了,赵小姐她……最近怎么样了?”许雅倾问道。
“挺好的。与平常没什么两样”秋月被烟迷得无处可躲,回答也显得随性了些。许雅倾听了,心头一顿失落。
“她有没有问起……”许雅倾说到一半豁然停住,她傻了,竟然想问秋月赵书恩有没有问起与她相关的事。在赵书恩眼前,她便是许雅伦,现在货真价实的许雅伦就在赵书恩身边,赵书恩根本没有得失。
真是可悲,做了一年夫妻,就这么不知不觉被替换掉。真是不甘心啊。许雅倾看着火盆陷入沉思,青灰色的烟袭进她眼里。催得一行清泪垂落。
就在这时候,一阵脚步声大门处传来,伴随一声哭嚎,一个人不知从哪里闯进来,一进门就扑地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
许雅倾与秋月连忙站起身来,那人一身黑衣,皮肤也黝黑的,似刻意躲避光芒,自愿同黑夜融为一体那样,他身上唯有牙齿与眼球泛着白光。
许雅倾扬声问道:“来者何人?”
那人不说话,一个劲地哭着。哭声尖锐,却依稀可辨。
秋月借着门口灯笼的微光努力对了对眼,恍然惊道:“是许三白!”
听是许三白这个名字,许雅倾如临仇人,她面容一沉,大步迎上前去。
许三白像只丧家犬,弓着腰撅着屁股,伏在地上呜咽。余光看见一对干净雪白的鞋,许三白小心翼翼仰起脸来,正开口:“小姐……”
“咚!”地一声闷响,许三白眼前一黑,顿然金星缠绕。他滚落在地,口腔里顿然被鲜血溢满。
“你竟还敢回来!”许雅倾叱道。
“是你害死茗娘的,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许雅倾气在头上,一脚狠狠揣在许三白身上,许三白在地上滚了一圈,又慢慢爬回来。
“我该死,我该死……”许三白扑在地上哭嚎,“茗娘,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我们的孩儿!”。
许三白连连向茗娘的灵位磕头,一声盖过一声,磕得头破血流。秋月也看不过去了,上前搀起他劝道:“好了,茗娘已经走了,你后悔也没有用了。外头那些人还在找你,我劝你还是赶紧想好后路吧。”
正在这时,孩童一声啼哭。三人倏地直起身子,不约而同往屋里看去。秋月率先快步赶进屋里看孩子。
“孩儿,我的孩儿!”许三白激动道,他不住动身向前。
许雅倾面色一凛,眼似要喷出一股火。她连忙上前拽住许三白的手,将他往门外拖去。许三白拼命挣扎。
“求求你,让我看看我的孩儿!那是我跟茗娘的孩儿!!”许三白凄厉大喊。
许雅倾一字一句冷冷拒绝:“你休想!”
许三白又扑地一下跪下去,痛哭流涕:“小姐,我求求你,求求你!!让我看看他,看一眼也好!”
许雅倾红着眼:“你现在才来说这些话,当时你为何忍心抛弃她们离去?你可知,茗娘只身一人,身怀六甲,带着你那瘫痪老母四处躲避债主。住在漏风漏雨的破屋里。白日卖凉茶,夜晚睡在地上,她会难产而死都是怨你!!”
许三白面色一苍,眼神忽然狠毒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