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鱼肉
可世人只知先帝膝下子嗣单薄,却不知其因。
当年还是皇后的庚氏虽育有公主李延意,却因当年生产时身体受损一直未能再度有孕诞下皇子。而妃嫔之中但凡有孕之人大多难以生产,不是滑胎便是难产,偶有皇子降生,或是早夭或有顽疾常年卧床,康健成年者竟无一人。其中缘由恐怕只有庚氏知道。
一直无子的庚氏为巩固后位,将身边姿色可人的梳头婢女张氏献给先帝。张氏温柔貌美又因跟在庚氏身边伺候多年,深知天子喜好,得了几次恩宠后有了孕,诞下皇子后被封为良人。此皇子便是李举。
李举生下一年之后,年近三十的庚氏突然有了孕息,只是胎像不稳,恐有滑胎之危。李举生母张氏为保住李举的性命,和从前做婢女时一样每日在庚氏跟前小心伺候,端茶递水所有补药饮食皆由她亲自侍奉,夜里也常陪伴在侧。无论孕期庚氏如何暴躁她都咬牙忍耐,没有半句怨言。
次年八月庚氏于中秋之夜生下了一名健康男婴,张良人一夜望天未睡,似乎嗅到了大难临头的气息,整个人瘦到脱形。她侍奉了庚氏这么久就是怕她真的生下嫡皇子而为了太子之位害死李举。
幸好精心的服侍换来了庚氏的信任,保住了李举一命。
嫡子诞生令天子大喜,待小皇子百日之时便下了封太子的诏书,大赦天下举国共庆。
帝后对这好容易才得来的嫡子十分珍视,太子饮食衣物全都由庚氏亲自制备,所用乳母也经过层层筛选没有一丝纰漏。而天子更是在太子开蒙之时请了当世大儒出任太子三师。太子年少聪颖领悟绝伦,帝后花费十足的心血来养育他,万分疼惜上苍赠予他们的礼物。
可是谁也没想到太子十岁那年染上了瘟疫,一病不起,没出一个月就薨了。
太后哀痛欲绝,天子也是大病了一场,数月未能上早朝。而庚氏在太子病逝一个月后将李举从张良人那里接到了自己宫中养育。
随着太子的夭亡,汝宁城中爆发了一场长达半年的瘟疫,此事过后哀鸿遍野,十户九空。
天子命人彻查太子瘟疫内情,才知竟是东宫的侍女私自与宫外情郎互传情诗,而那情郎则是最早患上瘟疫的人之一。
天子震怒之下将太子东宫中的所有婢女和黄门內侍全部处死,私会的宫女和情郎被夷三族。
此事彻查没多久张良人也因病离世,李举成了先帝唯一的儿子。那年庚氏已经年近三十七,吃过多少灵丹妙药都没有孕息,而天子的身体也在丧子之痛日渐憔悴,立储之事迫在眉睫。
无奈之下,次年李举被封为了太子。
若非前太子早逝也万万轮不到他一个向来得不到天子眷顾的皇子继位,这件事张良人知道,李举更知道。
李举登基时不过14岁,太后庚氏垂帘听政,所有国事都要经她手方可实行。
他绝不会忘记上早朝时庚氏坐在他身后珠帘之后刺在他后背的目光。他上位之初举步维艰,处处受限。每一句话都要经过太后的首肯,朝堂之上更是无一立足之地,是个纯粹的摆设。若有任何做得不对的地方便会在退朝之后被叫到太后寝宫之中,让李延意在侧痛批他应该如何如何,而太后则会不停地哀叹,念着她死去的皇儿还在该有多好。
李举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傀儡,庚氏和李延意想要的是个能听话的傀儡天子,所有的政权兵权都在这对母女手里握着,想要摆脱她们,需要走出的第一步就是夺回应该属于他的东西。
只是庚氏老奸巨猾,李延意心狠手辣,想要从她们手里抠出哪怕一点点的权利都十分困难。
李举弱冠之年便已经生出许多白头发。
幸而他有一位好皇后,温婉贤良知他之苦,无怨无悔地陪在他身边开导劝慰他;又有国丈骠骑大将军冯坤和御史中丞谢扶宸等一干老臣在暗中支持,才能趁太后病重之时夺回一些权柄。
李举现在十分后悔,后悔当年没有听谢扶宸的话,趁太后病要太后命,不然也不会因为争权之事将她激怒,欲废天子而立长公主为女帝。
想到李延意,李举心中更是愤怒。
这位长公主如今愈发肆无忌惮,昨日报上的密折里写道,她在南崖郡广募望族粮银,竟堂而皇之地以天子之名行谋逆之事!南崖诸多世家竟真的向她谄媚奉承,王家更是将欲上交朝廷的五万车粮食悉数奉上献给了李延意。
一群趋炎附势之辈毫无廉耻之心!李举看完此折的当下便将其怒丢出去,将个小黄门的脑门都砸红了。
李举狠狠将那小黄门拉进屋来又打又踹,发泄了一顿后重新整理衣冠,冷静了下来。
好在谢中丞还有后招,即便这五万车粮食被夺也不足为惧。
李举知道只要时机成熟,太后和李延意不会让自己活下去,只怕自己会如生母张氏一般病死榻上,再留一封矫诏传位于李延意。
他需早做准备,所以才会密令谢扶宸在孟梁秘密屯兵。孟梁极其靠近北方战线,为的就是以战乱为掩护,能够让征兵一事不被发现。一旦李延意要反,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能让江山落入太后与长公主这等恶妇之手。
如今谢扶宸屯兵一事十分顺利,只要和亲成为定局,大聿与冲晋结为盟国,战祸可解。即便李延意那五万车的粮食入手也无用武之地。到时候自北方压下来二十万大军肯定出乎太后和李延意意料。兵戎相见之时便是这对妖孽母女的死期!
李举提笔写下《短歌行》中的一句: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写完后塞入竹筒中丢给內侍道:“速去,切莫耽搁。”
“诺!”
內侍交给守在殿外的信使,信使的身影再度融入黑夜之中,马蹄声在宫墙内回荡久久不绝。
……
甄文君的伤养了几日,开始发痒。即便还是有些疼痛,却也不耽误她下床蹦跶。卫庭煦见她的确无碍了,便让灵璧收拾行装向西北前进。
甄文君光明正大地看了卫庭煦的通关文书,果然是要回绥川。
王家嫡系的五万车粮食李延意已经带走了,王进那儿白捡的五万车还在甄文君手里,卫庭煦似乎没和李延意说过这批粮食的下落,让甄文君将五万车尽量整理到大车之中,越少车辆越是便于赶路。甄文君整了半天整了一千九百多车,卫庭煦让她将一千多车拆分为三路分别向绥川前进。
“此次路途遥远,切莫将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卫庭煦道。
“姐姐是怕一路上还会有谢家人作乱?”
“岂止谢家,这一路上跋山涉水,且良民都被灾荒逼成了盗匪,看见粮车岂有不劫的道理。”
卫庭煦说得不错,所过之地到处都是饿殍尸骨,上至八旬老者下至襁褓婴孩,乞讨者甚多。南崖算是大聿富庶之地,越往西北前进就越寒冷荒芜,灾民也越多。
卫庭煦让甄文君和灵璧留了十车的粮食随行,一路走一路放粮。
“虽不能救助所有大聿百姓,但也算是尽我绵薄之力。”
甄文君骑在白云飞雪之上,见卫庭煦坐在马车之外,非要看看荒年苦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