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鱼肉
“荒谬!太荒谬了!”
李举这一声吼让堂下群臣齐刷刷地跪下,李举指着他们:“枉你们号称大聿能臣!你们究竟能在何处,又有什么资格称之为‘臣’?!《左传》有云,臣治烦去惑者也!可你们脑子装的是什么?可有能力治烦去惑?只教寡人上火!”
卫纶道:“陛下息怒……”
李举抬手:“卫司徒不必说了,寡人就问你,如今大聿灾荒多年,北线之患未除,西北的三大胡族又开始滋扰边境。外患未除而内忧不断,百姓尚且吃不上饭却还有人贪赃枉法。这样的人你们不弹劾,却要弹劾个随地便溺的郭濡?究竟是何居心?”
卫纶眉峰微蹙,没再说话。
跪在他身旁的长孙曜悄悄看了他一眼,林权更是大惑不解。身后的诸臣也都面面相觑,大家都明白李举在怒斥的人是谁,可没人开口。
“这么久了,寡人等了这么久都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直指这件事。寡人问你们,你们对得起大聿百姓,对得起寡人吗?”
卫纶不疾不徐道:“臣愚昧,陛下指的可是洪瑷贪污赈灾粮款一事?”
卫纶此话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未吐露,李举便如同看见机敏的野兔终于落入圈套的猎人,迫不及待地收网:“没错!寡人指的就是洪瑷!如今是什么年岁,粮食有多重要诸君心里都有数,这洪瑷居然敢贪下百姓的救命钱银,这是凌迟的死罪!”
李举一字一句喊得铿锵有力,不知是气的还是喊得太大声,脸都涨红了。
卫纶慢慢抬起头来,如狼一般坚定而危险的目光从笏板之后缓缓升起,并未受到李举方才大发雷霆的扰乱,依旧平静地看着他。李举一瞬间觉得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蚩蠢不堪。
凌迟。卫纶在心里暗笑,李举偷偷将“夷族”之罪替换成了“凌迟”,那便是单单将洪瑷摘出来,与他族人没有任何关系。冯坤不会死冯徙倚也不会死。李举想借着愤怒来转移众人的注意力,模糊重点。不仅暗自减轻了洪瑷之罪,更是将弹劾郭濡一事压了下来。看来李举已经下定决心为了保住冯坤和北方三郡牺牲洪瑷这颗棋子。
卫纶道:“陛下贤明持重整饬纲纪,乃是大聿之福。臣也以为这洪瑷一事必须严查。”
李举提声道:“关训。”
一直跪在一旁没有吭声的关训似乎早就做好了被点名的准备,走了上来跪下:“臣在。”
“那洪瑷可交待了贪污公款的细节?”
“回陛下,那洪瑷进入诏狱已有四十二日,至今仍不承认贪污之罪。”
“证据确凿居然还想抵赖。那洪瑷不过是小小刺史,居然敢贪污官银,若不是背后有人撑腰,他岂敢这般嚣张?再者,若是真的有心私吞官银又为何会将银子明目张胆地放在府内?那可是三万两现银,无论摆在何处都十分显眼,更何况还盖上了官银,难道这洪瑷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吗?此事或许还有蹊跷,绝不能让任何一个贪官跑了。关训,寡人令你再去搜查洪府,绝不能放过任何细节,将洪府里里外外搜个彻彻底底!”
关训道:“喏!”
原来如此。
卫纶跪在原地没有做声。
大抵是李举查到了官银的来源极为可疑,想要从这条线上入手,这才迫不及待地痛斥贪腐,从而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件事上。李举这点抓得对,从先帝开始查办贪官的力度一直都很大,李举让廷尉署率先审理此案的权利还是有的,更何况他这么做合情合理。
李举坐了回去,冕旒在眼前晃动着。
他暗暗舒了一口气,心跳还是很快。他以为卫纶这帮奸党会当朝反对他,坐在帷帐里的庚太后也会突然发难,结果他们并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提出的问题没有破绽,没有留给他们反驳的余地。
他看着卫纶依旧难以捉摸的脸,他知道卫纶心中肯定将他方才的举动一一剖析,卫纶肯定在想——李举这小儿是要查官银来源。
很抱歉,这一次你要输了。
李举努力按捺着想要发笑的心思。
我的目的绝不在此。
天子发话,关训带着廷尉署的人来到洪府,将封条一揭,冲了进去。
“给我搜!”
“喏!”
关训和姜妄站在门口,冷眼看着洪府又一次被翻个底朝天。姜妄热得有些戴不住那高帽,一边用扁扁的蛇牌扇出点儿可怜的风,一边问关训:“你猜,咱们还要再来查抄洪府几次?大热天的来抄家,这差事实在不是人干的。屋后还有几具婢女上吊的尸体还没收拾呢,这臭味,啧啧啧……”
关训剑眉之下一双冷峻的单皮眼滑向姜妄:“想要多活几年,就闭上你这张烂嘴。”
姜妄不怒反笑,像只水蛇般对着关训的脖子吐信子:“就我这张烂嘴,你可受用的很。”
廷尉署的人搜了三刻钟,当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搜查得格外仔细。
卫纶和林权来了,两人向他们施礼后关训问道:“怎么,卫司徒和大司农这么有空,来监察下官办案?”
林权天生声音柔和,也是南方人,说起话来细声细气:“这监察一说从何所起?因为陛下十分重视洪瑷一案,身为臣子自然记挂,我和卫司徒也一并来了了。”
关训正要说什么,忽然一声“天子驾到”的声音传来,他们立即跪下,喊道:
“恭迎天子!”
三十多位重甲虎贲军迅速分成两列,李举双臂负在身后从中间走来,问道:“查的怎么样了?”
关训道:“回天子,暂时还未查到什么新的线索。”
李举挑着眉独自在原地踱步,两位小黄门拿着遮阳的华盖跟在身后寸步不离。大家都闻到了尸体散发出的恶臭味,李举肯定也闻到了。但是他不为所动,没有任何矫情姿态。
冯徙倚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开始整晚整晚睡不着觉,经常做噩梦,不敢翻身,一翻身孩子就从肚子里掉出来,摔死在地上。冯徙倚无数次从睡梦中惊醒,口渴难耐。
“阿婉。”冯徙倚低低唤了一声贴身婢女的名字。
“阿婉?”婢女没有回应,冯徙倚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声。
还是没人应。
怎么回事?
冯徙倚掀开帷帐之时看见一个陌生女人坐在她床头,吓得她大叫一声往床里缩。
“皇后想要什么?我帮你拿。”
冯徙倚惊魂未定地回头看,细细端详之后发现此人并不陌生。虽然她进入皇宫之后没多久这人就开了怀琛府搬了出去,两人没见过几面,却常常听天子提及她的名字。
“李、李延意?你怎么会在这儿!”
“皇后有喜这么久我都没能来看看皇后,实在太不该了。皇后不会怪我吧。”李延意站起身走向床榻,冯徙倚大叫:
“来人啊,来——”
李延意往前一扑,单手掐住冯徙倚的喉咙,让她一句话都喊不出来。冯徙倚发疯似的又踢又打,直到一根冰冷的匕首贴在她隆起的腹部,冯徙倚犹如被点穴似的完全不敢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