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鱼肉
可如此严苛又迅猛的法令依旧没能将芙蓉散清除干净,甚至在禁令即将要执行前的两日,京城内所有的夜斋老板就携带芙蓉散逃出京师,四散进入各大郡县。芙蓉散照常卖,银子照常赚。卫庭煦没放过这些人,继续派人到地方追查。可这些人到了地方郡县立即就被收买,缴上来的芙蓉散数量不到百车,分明就是敷衍了事。
卫庭煦杀了一波又一波,为的就是严明法令。可此事传到民间却成了她任用职权草菅人命,不给百姓生路。
芙蓉散早就已经融入聿人血液,不划开胸膛将脏血放个干净是不可能清除毒瘾的。卫庭煦下定了决心要做这件事便会做到底,只可惜中枢再努力,地方上行下效官官相护,税收不上来令传不下去,大聿的经脉早就被各种毒瘤堵塞了。
法令难推,而数十年的战事也将这个国家掏空,可是仗又不能不打。汝宁的繁华只不过是天子眼皮底下的假象而已,离开汝宁才能看见真实的聿。
饥饿、贫困、毒瘾泛滥……
打跑了冲晋给大聿百姓提了一大口气,可醉生梦死朝不保夕的梦魇依旧紧紧捆绑着大聿百姓。
人人都说卫庭煦是个觊觎皇权的奸臣,她的确掌握着这个国家的命脉,但她兴修水利鼓励农耕,推行变法实现平权,所作所为都是在呵护大聿良性发展。
不过有一件事却是实打实的让百姓记恨。
她为了让更多的财力集中投入到北疆,帮助甄文君驱逐冲晋,的确加大赋税增加了百姓的负担,这也成为敌派攻击她的话柄。还有一直暗暗跟随着她弑君的恶名,更有在平权路上得罪的众多势力,卫庭煦任凭他人骂她是奸臣是妖女,从未为自己辩驳。
“我的确杀了很多人,李延意也算是死在我手里。”卫庭煦不屑辩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民间的传说都是对的。”
看着窗外伸手乞讨的乞丐们,这是步阶让甄文君看的,其实甄文君早就心中有数。想到卫庭煦所做的种种,心里亦是怅然。
步阶道:“大聿气数已尽是不争的事实,这么多年了,最基本的问题没能得到解决。唯有全新的中枢和明君,在不受任何外力阻拦的情况下大刀阔斧力挽狂澜,才是拯救苍生的最佳途径。”
“文升的意思是,即便被万世唾骂也可以不管不顾么?”
步阶笑道:“这块大陆已有两千年历史,追溯上古至今,有多少个崭新的朝代建立,就有多少腐朽的王朝被吞噬。为何做了同样的事,后世对他们却是褒贬不一?并不是因为当时史书如何书写,更不是因为改朝换代之时少死了多少人。将军,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甄文君沉思着,从如县行驶出了十里地,她眉心间的愁容才渐渐转晴。
步阶道:“将军,某自神初九年追随女郎,至今已有十五年,将军如何看待某?”
甄文君听他忽然这般说,心中略有些不安道:“能得文升辅佐,是文君今生之辛。”
“某待将军如何?”
“是我的耳目心腹,若是没有文升,诸事难成。”
步阶心满意足地笑着点头:“某感激将军知遇之恩,愿永远追随将军左右,至死方休。”
“文升,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将军英明,某的确有很多话想说。只怕说出来有挑拨离间之嫌。”
“文升对我一片赤胆忠心,我又怎么会觉得你挑拨什么。文升但说无妨。”
步阶点了点头道:“将军大概早就心中有数,但我还是想要多说一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事将军见过太多,可当局者迷,将军是否有想过,一旦卫司徒真的登帝,最大的威胁来自何处?她第一个要铲除的人又是谁?”
甄文君心下一凛,望着步阶的眼神有些闪烁。
步阶便没有再说下去。
甄文君向怀扬前进,此时的阿燎已经在宿渡接到了阿穹。
阿希一直在宿渡照顾阿穹,按照甄文君给她的药方每日按时熬药让她服下,体中毒素虽无法彻底清除,但迷糊的时间越来越短,精神状态也在好转。
阿希对宿渡的地貌非常感兴趣,只要阿穹状况好她便会到处走走,将此地的地形画下来,收集成册。回头阿燎来了便交给她,让她一并录进天兵神盒之内。
积攒了上百页,还真盼到了阿燎。
一大早阿希出门摘野菜时见一行陌生车马从远处行来,能进到城内必定是拥有通关符牌,是自己人。阿希停下脚步,见阿燎独自从马车内下来,不免觉得奇怪“咦”了一声:
“怎么就你一人?你的青辕娘子们呢?”阿希随口一问,阿燎支支吾吾:
“啊,她们,没什么。阿穹姑姑最近身体状况如何?我来接她回汝宁。”
说话间阿穹已经听到了声音从屋里走了出来:“听说文君消灭了冲晋胡贼,从北疆回汝宁了。”
“对,她特意让我来接您回去。”阿燎强撑着笑意,让人帮阿穹收拾行装,叫阿希一块儿往回走。甄文君已经送信给她,让她将阿母送到怀扬,母女相聚之后再一同回汝宁。
阿穹也有好多年没见过女儿了,虽然女儿每个月都会给她寄信,即便到了北疆,一南一北相隔万里,依旧书信不断。甄文君被封为大将军的事情早也传到了宿渡,让阿穹兴奋得整夜没睡好觉。
现在的阿来让她想到自己的曾经,或者说阿来比曾经的她要更加出色。她是大聿的英雄,更是阿母的英雄。
阿燎一行接了阿穹和阿希往怀扬去,一路上坐的都是普通马车,没见青辕的影子。不仅青辕没了踪影,平日里谈笑风生让人恨不得将她嘴堵上的阿燎也忽然变得沉默寡言,往怀扬去的一路上说的话不超过十句,
让阿穹和阿希都颇为费解。
阿燎怎么了。
阿穹等人平安抵达怀扬,刚下马车就听见一声惊喜大叫道:“阿婆!”只见一高个少女从府内飞奔出来,还未看清她的模样就被她撞了个满怀,环住腰,几乎被她拎起来:
“阿婆!好久没见,可想死我了!”
这是成年女人的声音,悦耳之中带着些常常大声喊叫造成的独特沙哑。阿穹身长算是很长,这几年年纪大了加之疾病缠身,略有些驼背,但放入人群之中还是颀长醒目。抱她之人比她还要更高,阿穹正觉得奇怪,她没见过这人,为何这人对她如此热情?
甄文君疾步走来,皱眉道:“小枭,不可胡闹。阿婆身体不好,被你这样折腾怎么受得了?”
小枭听罢只好放开了她,依旧牵着阿穹的手不放:“这么多年没见,阿婆不仅精神不少还年轻了!阿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没你在身边讲睡前故事,我都睡不着觉……”
阿穹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人,虽然五官长开了整个人抽条,又瘦又高,但的确是小枭。深眉大眼山根鼻,是长歌国后裔的标准长相。
甄文君站在小枭身后,双臂垂在身侧,看着她们二人多年未见之后重逢的温馨,眼睛也有些湿润。可她毕竟已经三十岁,不再像少年时情绪外露,总归是要更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