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砚
所以,才有了当日她暗中跟随着宇文睿,在五原城外料理了暗算宇文睿的刺客,救了宇文睿的性命;也才有了半月前她在溪涧中寻到了重伤险些丧命的宇文睿,和柴麒一同替其疗伤。
想到柴麒,杨敏的眼中划过了一抹哀伤:母亲故去之后,世间再没了让她牵挂的人……当真没有可牵挂之人了吗?
那么,远赴昆仑山又为了什么?不愿接受柴麒为自己治伤的好意,又为了什么?
杨敏是武者,她的性情,便如她掌中的弓与箭——
箭搭弦上,只要开弓,就是一往无前!
开弓何曾见得回头箭?
她有她的箭道,亦有她身为武者的尊严,她有什么面目,接受被她亲手害死之人的亲妹妹的好意?何况,柴麒在北郑皇宫中还救过她的性命?
她已经是欠了她一条命了啊!
正因为她有她的尊严,杨敏无法直视景砚的冷漠目光,以及无法面对宇文睿处在两个人之间时可能会有的左右为难。
杨敏宁可为难自己,也不愿为难宇文氏的任何人。
可是,在有些事情上,她却没出息地失了她所坚守的尊严。比如——
迎着春日里暖融融的阳光,杨敏抬高了自己的手腕,盯着悬在腕下的寸许长的白森森的物事,出神。
那是柴麒送她的灵蛇骨哨,被皮绳穿起来,缠缚在她的手腕上。
杨敏是见惯了血的人,这样的物事在寻常人看来,森寒得紧,她却瞧着亲切。她犹记得柴麒赠她这骨哨时候的光景,那个时候,怎么就不记得用恪守的尊严去拒绝柴麒了呢?
不是忘记了拒绝,而是那人彼时的关切目光与殷殷的话语,让她舍不得说出拒绝的话来。于是啊,本不该有的牵绊,就此造成。
这算不算,一失足成千古恨?
杨敏苦笑着放下手腕。不看也罢吧!那个纠纠缠缠,没有人能说得清楚、理得明白的情字啊,本就该是与她绝缘的。一弓,一箭,孑然一身,不知何时倒在何处,这才是她该去承受的人生。
当屋内的宇文睿迫不及待地环紧景砚的娇躯,可怜的申全恨不得自戳双目逃遁出来的时候,最先映入他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幅图景:一袭干净的半旧青衫,瘦削冷漠的女子,坐在屋外的矮凳上,左手擎着古质森然的“落日”弓,右手的布巾耐心地擦拭着弓的每一处弧度,哪怕是最边边角角的地方都不肯放过。即使随意地坐着,她的身躯依旧挺拔,温暖的阳光投射在她的身上、手上,像是能够穿透她的肌肤,苍白下的青色血管历历可见。
这个女子,其本身就像是一张劲弓,仿佛随时准备着用全部力量爆发出最强的战力。
纵然是阅人无数的申全,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有着不一般的视觉冲击力。但是,申全对她更多的是憎与怕。憎她害死了先帝,以至于太后伤心欲绝;怕她掌中的弓,以及她的武功。
申全特别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重,面对这样的杀神,还是远远地躲开的好。他遂挨挨蹭蹭到远离杨敏所处之地的院子另一侧,叉着手,倚着墙根晒太阳。
杨敏岂会察觉不到他的出现?她也不计较这个景砚的贴身内侍对自己的态度如何,依旧专注于手中的活计,专注地对待“落日”弓的每一分每一寸。唯有如此,她才能强迫自己被转移走所有的注意力,不去思索她与柴麒之间的一丝一毫。
远处,房前屋后,树丛中,草甸里,池刚带着手下的军兵,散布在各处,静默地护卫着大周皇帝与太后的安全。
阳光下,个人行个人的事,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一声爆裂,打破了这份宁静。
也不知是什么物事,更不知是从什么方向而来的,突地爆炸在了距池刚三丈远的地方。
“轰隆”一声震响,那处埋伏的几名兵士连哼都没来不及哼一声,就被活活地炸死了。空气中登时弥漫开来一股子混合着硝石、火药与皮肉焦糊气息的难闻味道。
池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面如土色。幸好他也是久经战阵的,慌乱一瞬便醒过神来,拔出腰刀,一跃而起,直奔宇文睿所处的木屋,边跑边喊:“护驾!护驾!”
这样的阵仗,任谁都能第一时间反应出来,是冲着陛下来的。
他手下的军兵,初时惊愕,待得听到主将的呼喊声,算是找到了主心骨,也从各处跃出,奔赴宇文睿的所在。
其实,这一片正经有几处房屋,包括景砚看不惯杨敏而命人盖的新屋,远处还有若干供护卫军兵居宿的帐篷。那动手的刺客武功再高,这里早已经是周廷的囊中之物,他们终究难以得着大周皇帝究竟住在何处的确实消息。不过,刺客也颇狡猾,刚刚那一声炸响便是投石问路的,只看这些护卫的军兵第一反应是朝何处去,那就是他们动手的方向了。
果不其然,池刚带着军兵刚刚跑到宇文睿所处的屋前,不待回头,又一声炸响——
“轰隆”!
紧随其后的,便是声声惨叫。
池刚的眼睛都要急红了:这到底是什么来路?这炸响的到底是什么物事?
若是普通的刀剑兵刃,甚至暗器弓箭,凭他手下的军兵,什么刺客也是闯不过去的。可眼下的情景……
今日如有什么差池,自己当真就万死莫赎了!
池刚暗道,心中更觉沉甸甸的重了几分。
正焦急间,多年军中生涯练就的敏感,使得池刚惊觉自己似乎成了某人的靶子,暗道一声“不好”。
不等他多做反应,早有弓弦被拨动,羽箭到处,之前锁定他为目标的刺客眉心中箭,从半空中跌落在地。他手中刚要抛出的炸裂物事也同时轰响,将他的尸身炸得米分碎,徒留一地碎烂的肢体和残血。
这骤然出现的惨状,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
“快布置弓箭手!”
一声女子的清啸,惊醒了池刚。他迅速地瞥一眼已经将第二支箭搭上弓弦的杨敏,连谢字都顾不得说,高喝一声:“弓箭手何在!盾牌!枪兵!”
刚刚被惊住的大周军兵,迅速地神魂归位,平日里的训练和军人久经沙场的胆气也重在他们的身体里复活,初时的慌乱不再,弓箭手弯弓搭箭,想要摄住上、中、下三盘;盾牌兵迅速执盾在手,想要护住皇帝所处的地方;长|枪兵双手攥住枪杆……
可就在他们各自寻找自己的位置,试图用最强的防御护住宇文睿的时刻,又一名刺客现身了,与他同步出现的,就是那未知的会炸裂的可怖物事。
杨敏发觉那名刺客出现,便知不好。刺客出手的一瞬,她弓弦上的箭也射出了。刺客中箭,身亡,可到底是晚了一步,那东西霎时间穿过诸军兵间的空隙,划破窗纸,擦着窗棂子,飞入了宇文睿之前养伤的房间……
一团子火球,然后就是一声刺耳的震响。转眼间,那间屋子便被轰塌了半边。
在场的所有人都登时傻了眼。几个知根知底的,都清楚那是皇帝下榻的房间。而皇帝,此刻多半就在那个房间里……还有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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