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砚
“不要!”云睿大摇其头,她瞬间想到了吴骜以及和自己打过架的那些男娃们,顿觉嫌恶。
景砚被她抢白,一滞。
云睿鼻端沁满景砚身上散发的淡淡的气息,享受得很,耳中却要听到什么“后君”之类的伤心话题。她突然发现,或许某一天,阿嫂就不会像如今这般疼爱自己了,悲从中来,小小的心脏抽成了一团。
“我不要后君!我只要阿嫂陪我一辈子!”她呜咽着,脸深埋进景砚的肩窝中。
景砚哪知她心中如此波涛汹涌?淡笑道:“孩子话!陪无忧一辈子的人只会是无忧的心爱之人。”
她转念一想,无忧小小年纪,哪里懂得“心爱之人”是何意?自己倒自失笑了。
第29章 柔软
墨蓝色的夜空中皓月高悬,点点忽明忽亮的繁星点缀在明月的四周,俨然一副众星捧月的局面。
夜风轻拂,不疾不徐。亮白的月光穿过风的隔断,投射在殿脊之上。其上蹲伏的脊兽正瞪着铜铃般的大眼,张着血盆大口,作狰狞状。
微风扫过,殿檐下的铃铛发出“丁零丁零”的脆响,衬得夜晚中的奉先殿更显寂寥。
“啾啾”,“啾啾”——
几只未知名的鸟扑棱着翅膀各自归巢去了。
风停,声住,黝黑色的大殿在夜色中重又回复了寂然无声。
恰在此时,“嚓嚓嚓”,由远及近传来了有节奏的脚步声。紧接着,自殿前的甬道拐角处转出来一只亮着的灯笼。
灯笼的主人,约莫二十岁出头,穿着内监服色,脚步娴熟地靠近奉先殿。
庞喜是司管奉先殿的小内监,今晚上正是他当值。
如往日里一般,庞喜提着灯笼,轻手轻脚地推开奉先殿的大门,沿着大殿的四围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尤其是诸位先皇的神主前的香炉内,他唯恐有没燃尽的火星,又小心翼翼地查验了一番。
直到确定无异,庞喜才像每次结束之前那样,来到高祖皇帝的神主前,把灯笼放在一边,伏在蒲团上行跪拜大礼,口中犹自喃喃有词——
“高祖老人家您在天有灵,奴婢日日夜夜恭敬伺候您,您可要保佑奴婢能得着荣华富贵啊,可要保佑奴婢的老娘和兄弟在家里平平安安的……”
祝祷完毕,庞喜又恭恭敬敬地朝着高祖神主磕了三个响头,才抖了抖衣襟起身。然后,提着灯笼,掩好殿门,一阵由近而远的脚步声过后,庞喜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他前脚一走,约莫不过半刻钟,黑暗之中,大殿侧柱旁的幔帐被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掌轻轻撩起。
一袭青衫,款制似道袍,又不似,裹着一具修长瘦削的身体,看那玲珑剔透的模样,显然是一个女子。
黝黑的大殿内,只有月光透过窗棂透射进来。女子的脸,因为光线照射不到而隐在暗处,看不分明。
她足踏青布绸靴,踩在殿内的金砖之上,一步,两步,三步……若非眼见那身形移动,绝听不到半分声响,显然是个轻功卓绝之人。
女子从幔帐后闪出身形,移至殿内诸神主前,顿住了脚步。
太|祖,高祖,武宗,仁宗……
她循着一个个牌位、一幅幅画像看了过去,脸上的表情虽然看不分明,双眸中却若有晶光闪动,暴露了她此刻的情绪。
游转了一个来回,女子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高祖皇帝的神主前,不由得神色一震。
她先是远远地看着,继而心中似有所动,向前疾走两步,却又不知因为什么,突地停住了——
似是近乡情怯,又似犹豫不决;迟疑半晌,女子终于迈开大步来至高祖画像前。
高祖的画像,依旧是白日的模样,特别是那张脸,英气勃勃,英武的风致由内而外焕发出来。
女子的目光,游走于高祖皇帝的脸庞……
恰在此时,一道白亮的月光将将投注在高祖的画像之上,把她的模样映得格外鲜明。
皎白的月光中,高祖皇帝宇文宁银甲红袍、青丝飞扬,仿佛飘飘渺渺于仙境,不似在人间——
正凝视着画像的女子身躯突地一抖,竟至发出一声难以克制的呜咽,在黑漆漆、幽静静的大殿之内,显得格外突兀。
她努力地深吸一口气。以她的武功修为,居然需要如此,才能强压下心中的哀痛。
情绪稍缓,她不敢再凝望高祖皇帝的面庞,而是把目光移向画像的偏下方。
那里,高祖皇帝的手中,正握着一对精光锃亮的银枪。
女子眼中看着,雪色手掌不由得攥紧了青袍胸前的系带。
那是她身后所背枪袋的系带。
枪袋里,安安静静躺着的,正是画像之上陪伴高祖皇帝驰骋疆场的那对银枪。
也不知这般怔怔地看了多久,女子忽的轻笑失声,她喃喃的,语气中却听不出分毫的笑意。
“这许多年了,你竟成了神……”
她叹息着转头看向香案前面的蒲团,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庞喜虔诚的身影。
方才那内监打扮的人,跪拜、祝祷得那般虔诚。哪里像是跪拜这禁宫曾经的主人?俨然就是在跪拜寺庙内的神佛。
“他们崇你敬你,像跪拜神祇一般跪拜你……可,你当年又做了什么?”
女子低声自言自语着,说到此处,她的语调骤然黯淡下去了——
“而我……又做了什么?”
思及往事,女子心潮起伏澎湃难抑。也不知是憎恶别人,还是憎恶自己,她恨恨地攥紧手掌,指尖倏的扣进了莹白的手掌中,展眼间手掌便血肉模糊。
时光流转,日月穿梭,不以任何人的意志而停留或改变。不知过了多久,月光已然转过殿角去,殿壁之上,高祖皇帝的画像重又回到了晦暗之中,而大殿之中,早已是空空如也。
坤泰宫。
云睿折腾得累了,加上白日里发生了诸多事,即使精力再旺盛的小孩子,也是禁不住瞌睡虫的侵袭,她终于搂紧景砚的胳膊,嗅着景砚身上的气息,渐渐安静下来,呼吸随之趋于平缓。
她睡着了。
景砚轻轻地搂着她,鼻端散发着来自怀中人身体的气息。那是一种类似奶甜香味的独属于小孩子的气息。这味道令景砚瞬间想到了自己极爱吃的甜食,她不由得嘴角挂上一丝笑意。
唯恐夜深凉意重让云睿着了凉,景砚忙不迭拉过锦被,覆在云睿小小的身体之上。
云睿在睡梦中感受到了暖意,她闭着眼睛满意地轻哼了一声,又咂咂嘴唇,犹嫌不足,遂迷迷糊糊中手脚并用,整个人攀住了景砚的身体。
景砚无奈,抚额——
这样厚实的锦被,这孩子还要如此扒住自己,难道就不觉得热吗?
刚刚经过的一个时辰,景砚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何为“养孩子不易”。
她从小便与兄长景衡亲厚得紧,二人虽不是一母所生,然论及感情之深,实不逊于一母同胞。
景衡一向待她亲近,即使景砚大婚嫁入天家之后,二人难得相见,然见面独处之时,景衡也一如曾经般不见外。比如,他会唉声叹气地向妹妹抱怨“小孩子有多难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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