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砚
她深深地凝了一眼大殿之中的棺椁、神主,悲从中来,咬着牙关道:“……哀家以后便是太皇太后了!”
众人呆,各自心中不由得打着各自的小算盘。
“太后!怎可如此?”裴劲松急急开口,“武宗皇帝、仁宗皇帝皆有遗训,女子……”
“裴爱卿!”段太后打断他,“高祖难道不是女子吗?”
裴劲松一滞。
“高祖与武宗、仁宗相比,孰尊孰卑?”段太后说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裴劲松被那一眼扫得身躯一震:太后此举,莫不是针对自己方才所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眼前局面,段炎与景子乔,一文一武,护持在那小女娃身侧,景皇后虽然不言不语,却是全然的默许姿态,那把椅子定然是她授意内监搬来的……且不说这些,英国公极力推举,岂不是景皇后的主意?
还有,竟然连太后也……
裴劲松心中寒意更甚,一股子强烈的无能为力感渐渐侵袭了他。
人心不古吗?江山不祚吗?
右丞相长叹一声。
“申承!”段太后唤道。
申承巴不得这一声呢!想想吧,自己若是在新君登基路上,哪怕是做那么小小的一块垫脚石,这将来的荣华富贵,啧啧啧……
他这会儿也不踢申全了,自顾自挪着白胖的身躯,颠颠儿地搬来两把椅子,挨着之前宇文睿坐的那把放好。
段太后一言不发地坐在居中的一把之上。
段炎会意,第一个行礼:“臣段炎参见太皇太后!”
大势已定,众人只好随之拜道:“臣等参见太皇太后!”
自打段太后一进大殿,宇文广便知不妙。眼下情形,他亦是无能为力。眼瞧着二叔宗政宇文承吉已然跟着众人一起拜下去了,宇文广暗叹一声“都是命啊!”,也只好随众行礼。
眼前黑压压跪了一地人,段太后略觉心安。
“皇后,你过来!”她朝景砚招了招手。
景砚忙敛衽近前。
“你坐下!”段太后一指身侧的椅子。
景砚一凛,旋即明了。
待她安稳坐下,段炎又领道:“臣等参见太后!”
众人随之。
段太后拉过宇文睿,“阿睿,乖,来!挨着母后坐!”
她说着,抚过宇文睿的发旋,看着那张稚嫩的小脸儿,不由得想到身后棺内之人,自己当年如何诞下,如何艰难抚养长大,又是如何费尽心思地辅佐登基,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饶是她性子坚毅,此刻也是泪盈双眸。
伴着那一声:“臣等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周江山,从此易主。
这个曾经叫做云睿的小丫头,从此刻起,便登上了历史的舞台。此时,谁又能想到,这个小小女娃一步步走来,竟成为了大周的中兴之君,为后世所敬仰?
然而,与她的帝王之路相比,她的情路似可称得上是关隘重重。
大殿之内,除了椅上的三位,没跪下的也只有裴劲松一人了。
他迷蒙的双眼凝着面前的三把椅子,心中凄凉得无以复加。
妇人治国啊!妇人治国!
裴劲松脑中突地一阵眩晕,也不知是出于自愿,还是体力不支,双膝一软,竟是瘫倒于地,疑似跪拜。
眼瞧着裴劲松委顿于地,段太后长舒一口气。
“众卿家,诸位宗室,今日乃大行皇帝大殓之日,亦是恭迎新帝之日,所谓‘承前启后’,即是如此!”
段太后顿了顿,又道:“我大周以弓马得天下,昔年高祖皇帝驰骋疆场,助太|祖打下这万里江山,才有我等今日之荣耀富贵。若无她老人家当年作为,诸位想想,自己此刻又在何处?又是何等情状?我大周取士也罢,任用官吏也罢,自来不论出身贵贱,只以有能者居之!高祖皇帝虽为女子,然其文治武功为天下人所敬仰!如今,我大周立国百年,如何竟沦落到以男女之别而论了?何况,武宗皇帝、仁宗皇帝朝时,自有其治理天下的主张。所谓‘时移世易’,凡事本就不该拘泥于成法啊!众卿皆是饱读诗书之人,莫非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得了?”
众人见段太后言辞灼灼,直指裴相,不由得生出些兔死狐悲的情愫,忙齐拜道:“太皇太后所言极是,臣等受教!”
第35章 机锋
一时间,尘埃落定。
景砚坐在椅中,看着眼前群臣在跪拜,听着姨母在耳边侃侃而谈,心内却是另一番思忖。
她早料到今日之事,皆在姨母的掌控之中。同姨母相比,自己不过是萤火之光,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就好。她既打定这样的主意,于是无论裴劲松还是卢昆等人,甚至是相王的责难,她都浑没放在心上。
她脑中转的,是无忧今日的表现,她要据以确认该如何教导这孩子。
看到那孩子面对众人的苛责,还能大声呼喝,甚至挺身而出维护自己,尤其还晓得拽出高祖玉佩来扬威,景砚既觉欣慰,又不禁赞叹这孩子聪明得紧。
可当无忧脚踏供案之时,景砚不由得扶额——
太失礼数了!
若非段大人和父亲及时解围,其结果当真不堪设想。
孩子诚然是好孩子,可这骨子里的草莽之气毕竟太重了些。所谓“三岁看老”,小小年纪就如此胆大,如不善加引导,长大之后,还不定惹出什么祸事呢!
景砚于是再一次体会了“孩子好生难管”。若是景衡在场,怕是兄妹二人很可以好生交流一番了。
新帝既已确立,大行皇帝入殓。
大周朝的传统,故去老皇帝的谥号由礼部选下,上进给新帝,再由新帝确定用哪一个。新帝性子和缓的,如仁宗皇帝,大多是同群臣商议而定。性子霸道的,如武宗皇帝,则以一己之念而定。可纵然再霸道,当年武宗皇帝也是乖觉地认可了礼部上的高祖谥号。
如今新帝幼小,是以这谥号便由不得她做主了。
景砚一早便带着宇文睿来给段太后问安,坐得没有半刻,有内监奉上了礼部上的供选的谥号。
自打昨日大殓祭奠之后,段太后便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此刻,她歪在美人榻上,脚下一个小宫女正替她垂着腿解乏。
“母后进些早膳吧?”景砚试探着问道。
段太后无力地摆了摆手,“没胃口。你们还没吃过朝食吧?”
她说着,看到宇文睿,才唇角略勾了勾,“可别饿着我们阿睿……玉玦,让小厨房备膳,就按皇后和陛下的口味准备。”
玉玦答应一下,退下了。
段太后自己倒先失笑了:“人老了,习惯一时半刻改不过来。”
景砚赔笑:“孩儿省得。”
她自然省得段太后是不习惯称她为太后。她自己还不习惯呢!
再说,哪有让姨母称自己“太后”的道理?皇后便皇后吧。天下人皆知道此刻的“陛下”是无忧,难道还能把她和无忧想到一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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