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砚
这件五龙便服就是针功司刚进上的,长短、肥瘦无不合身,尤其是这衣衫的颜色,宇文睿更是喜欢。
她从小见惯了非大典场合里着素衣的阿嫂,尤其是白色,穿在阿嫂的身上,怎么看怎么出色。她爱屋及乌,于是也最喜白色。
“外面如何了?”宇文睿问。
此时,纯钧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只素白绣纹饰的荷包系在她腰间的鞓带上。
申全刚打城楼上下来,忙笑嘻嘻地答道:“主子,您是没瞧见那个热闹啊!人山人海的,有做买卖的,杂耍的,还有捏面人、剪窗花的……反正人多得是,都等着瞧您的风采呢!”
宇文睿听到“捏面人的”,登时想到自己硬塞在景砚枕边陪伴她的自己的面人小像,心头一甜,下意识地抚摩过垂悬在腿前的绣纹荷包——
针脚细密,形制素雅,尤其是这上面的木樨,正和自己身上的气息相配……阿嫂真有眼光,她是真心疼我的……
“难为他们了。”
宇文睿歪着头,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展颜一笑,“朕也觉得朕的风采不错。”
申全&纯钧&湛卢:“……”
束好玉冠,宇文睿马不停蹄地直奔坤泰宫,目的只有一个:再次劝阿嫂不要随自己登城楼。
可是,结果还是同那日一样——
“皇帝都在那里,哀家岂能不去?”
宇文睿素知阿嫂性子温婉,但心里极有主张,她又不甘心地劝道:“申全刚回来,说城下聚了好多的百姓,都是来瞧我的风采的。阿嫂你看,都是来瞧我这皇帝风采的,并不是为了瞧太后的风采啊!”
景砚岂会不懂她在迂回劝阻自己?遂轻笑道:“多一个人衬托你这皇帝的风采,不是更好?”
宇文睿嘴角一抽,急道:“阿嫂!城楼上凶险,不知他们会有什么招数。我有武功傍身,我们又提前作了安排……”
景砚直视着她:“正因为凶险,我更得陪着你!你身涉险地,却让我守在后宫,无忧,若你是我,可会安心?”
宇文睿闻言一滞,继而心神一荡:阿嫂的意思,是说无论去哪里,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陪着我吗?
只听景砚续道:“我是你的嫂母,既已知道那处凶险,怎么舍得你一个人独涉?”
宇文睿很想说“我不是一个人,多得是侍卫高手”,可这句话却被那一句“我是你的嫂母”给生生地噎了回去,她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宇文睿强压下心头的异样,道:“我就知道阿嫂不会答应,就命他们在内库里翻出了这个……”
说着,令宫女呈上一只托盘。
“这是?”
“金丝软甲,高祖皇帝昔年用过的物事,贴身穿着,再锋利的兵刃也穿不透的,”宇文睿感叹道,“当真是个好东西,百年过去了,竟然还这般柔韧。”
景砚却不急着接过,她疑惑地盯着宇文睿:“那你呢?”
宇文睿闻言挑眉,“我吗?自然也要穿一件防身啊!”
她说着,状似无聊地把玩着景砚放在一旁的针线盒子,抄起上面的一条刚刚绣好的红色束发带,笑嘻嘻道:“阿嫂又为我做了这个?我试试去!”
说罢,扭身便走,将景砚和那只托盘抛在了脑后。
景砚凝着她远去的欢脱背影,目光缓缓地滑过那件金丝软甲,脸色愈发深沉:这样的好东西,即使禁宫之内,怕也找不到第二件吧?
戌时正,庆德宫内,宇文睿和景砚端坐于正中,下面东西两排,分别为朝中重臣和宗室亲眷,觥筹交错,共庆中秋月圆。
因着前日老宗政宇文承吉殁了,是以今年的中秋夜宴众人不敢十分卖力,不过如往年一般,说了些“陛下圣明”“大周承平”“万民乐业”的喜庆话头,气氛颇为寡淡。
宇文睿悻悻地抿了两口御酒,抬眼扫了一遍宗室那队:没有了老宗政的影子倒也罢了,只是达皇兄眼下正在府中守丧。少了他,少了许多劝酒的话头,也就少了许多乐趣。
宇文睿向来喜欢逸王宇文达旷达随性,真真不辜负他的名字和封号;她也喜欢听宇文达点评天下胜景,总令人有如临其境之感。
不知今晚这天下人的团圆节,达皇兄孤单单一个人,守着老宗政的灵位,心里会是个什么滋味。
宇文睿越想心里越是不好受,悄悄招来了申全。
“去,预备些上好的果品、月饼,装好了,你亲自跟着,送去逸郡王府。”宇文睿压低声音道。
“主子这是要?”申全也是压着声音。
“给逸王送去。就说是朕的心意,朕虽在宫中脱不开身,但并没忘了他这位哥哥。要他别太过难过伤了身子,朕和大周都需要他好生的。”
申全点头一一记下了。
“哦,对了!食盒子千万别用大红的,人家府里刚殁了人……用素色的盒子。你们也都穿得简素些。”宇文睿再三嘱咐道,眼看着申全领命去了。
单说申全,下去点了几个稳妥的小内监,又命准备好了果品、糕饼,用素盒子装了。
他刚带人登上车子,就恍惚听来回侍奉的小内监嘁嘁喳喳地议论着:“今年的舞狮子可真漂亮!”“嘿!这狮子不光漂亮,个头还比往年的大呢!”“不光个头大,数目还多呢!”“据说是相王爷特意准备的,就是为了让咱们陛下高兴。”
申全越听内心越沉,隐隐地泛上不安感。可他有任务在身,只好吩咐出发。
他揪着一颗心坐在车里,听着车轮子压过路上的石板发出的“吱呀吱呀”的声音,心里愈发的不踏实。他不放心地撩起车帘,想看看禁宫的方向有没有什么异样。
刚瞥了一眼,申全只觉得眼前一花,墨蓝的夜空下,一个白影在房脊上倏忽而过。
申全揉了揉眼睛,再一看,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逸王府遍挂缟素,大厅当中是宇文承吉的神主牌位,牌位之后是一口硕大的金丝楠木棺椁。
逸王宇文达身着重孝,孤零零地跪在牌位前的地上,垂着头一张一张地往火盆里烧纸钱。
夜更加深了。
忽的刮过一阵凉风,宇文达莫名地打了个寒战。他悚然抬头,诧异地看到香案上两只白烛的火光突的灭了。
宇文达呼吸一窒,猛地回头:“什么人!”
就在他身后丈余远,一人凌然而立。
那是个女子,身形高挑修长,一身的素白衣裳,通体上下透着一股子傲然不驯的气息。
宇文达毕竟武功不凡,此时倒不觉得十分害怕,他霍然起身,面对着白衣女子,沉着声音道:“阁下何人?私闯我府邸,是何用意?”
女子却冷笑:“逸王好大的胆子啊!深夜只一人在此守着这口棺材?”
她说着,一指那具金丝楠木棺椁,眼中流露出不屑。
宇文达眸色一沉,“本王如何,怕不是阁下该管之事吧?何况,阁下以手点指我祖父神主,太无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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