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不落玫瑰
原来她从未忘记过,那张娇俏白净的小脸,那双清澈明亮的黑眸,就好像昨天才站在这里,目送船队离开。
“没事。”
她深吸了一口气,拭去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轻轻捂住胸口,那里好疼。
半晌,她转过身,扯出难看的笑容:“风大,回去吧。”
人还是一样的人,只是都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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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8日,英军以游击战和火攻的方式,将笨重缓慢的“无敌舰队”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在混乱中,西班牙人砍断了船与船之间的锚索,导致无法固定,其中最大那艘战舰因为丢了舵,而被困在加莱港内团团打转。
7月29日,霍华德勋爵下令合围“无敌舰队”,绝望的西班牙总司令不得不带着惊魂未定的部下,与英军展开长达八小时的水上大混战。
最后,因为英军弹药耗尽,并且风向改变,西班牙舰队才得以逃过全军覆没的命运。
9月,经历了风暴、暗礁、疾病与饥饿,狼狈不堪的西班牙舰队终于返回到国内,只剩了一半残破的船只。
曾经不可一世的“无敌舰队”被打败,西班牙自此失去了“海上霸主”的地位,由英格兰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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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0年,伊丽莎白五十七岁。
她给民众的印象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女王。
她时常在民间抛头露面,借着巡游与宫廷迁移的机会,尽可能地在臣民面前展现自己平易近人的一面,这是她惯用的笼络民心的方式。
随着打败西班牙的民族自豪感日渐增加,伊丽莎白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她生命中最大的两个敌人——玛丽-斯图亚特和菲利普二世,都已经不再是她的威胁,习惯了从前谨慎小心,处处提防的日子,她竟有些不适应。
于是,她开始沉迷戏剧,挥金如土。
有个叫威廉-莎士比亚的年轻人,写出来的剧本特别对她的胃口,当即让他进入伦敦最顶级的剧团,成为受到王室庇佑的演员和剧作家。
同一部剧,《理查三世》,她能反复看上好几遍而不厌烦,这剧讲的国王,是她祖母的叔叔,在“玫瑰战争”中被她祖父打败,因而有了都铎王朝。
她就喜欢看“成王败寇”类的作品。
然,众多娱乐活动无法排遣她内心的孤寂。
她又开始捉弄身边的侍女。
“来,你跟她跳《伏尔特》。”
白厅内,伊丽莎白拉着年轻的小侍女,站到另一个姑娘面前,搭起她们的手,强迫她们跳舞。
“陛下……”小姑娘很是为难,委屈地哀求道:“我不太会,可以不跳么……”
“你是在违抗我的命令吗?”声音骤冷,板起面孔。
“没…我跳…”
音乐响起,熟悉的舞曲,伊丽莎白端坐于王座上,饶有兴味地看她们踩着节拍旋转,眼底仿佛渗出朦胧的白光,透过它,看见了一些记忆中的景象。
那时,她带着小玫瑰跳舞,胆小的女孩儿紧张得手心直出汗。
是圣诞节的晚上,她吻了她。
“哎哟……”
两个小侍女不慎摔倒在地,音乐被迫停止。
伊丽莎白眼前的景象倏然消失,小玫瑰不见了,抬眸那瞬间的慌乱仅仅是几秒,她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站起来。
所有人都紧张兮兮地看着她。
然,她只是缓缓转过身,朝侧门走去,离开之际,丢下一句含糊不清的话语:
“她跳舞的时候没有摔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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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沃辛汉病重,生命垂危。
伊丽莎白接到消息后,急赤火燎地赶来。
年近六旬的老人躺在家中床上,须发花白,满脸褶皱,忍受着头、胃和背部的持续疼痛,就是不肯闭眼休息,即使连呼吸都感到费力。
看到女王,他忽然恢复了些精神。
“陛下…您来了…”伸出手,气若游丝。
伊丽莎白连忙握住他的手,眼中泪光朦胧:“连你也要离开我了吗?”
“这辈子…我很荣幸能效忠您……现在您已经是…一位成熟贤明的君王…不再需要我了……”艰难挤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他想再次虔诚地亲吻她的指尖,可惜做不到。
一滴滚烫的泪落在他胳膊上。
在他面前,她可以无所顾忌地流泪,让那些什么狗屁尊严都见鬼去吧!
“您能吻我一下吗…”
“好。”
伊丽莎白毫不犹豫地答应,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而后紧盯着他虚弱苍白的脸,低声抽泣。
“谢谢陛下…我好开心…”
沃辛汉看着她,嘴唇微微蠕动,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可是眼皮越来越沉,呼吸得力不从心,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一点点被剥离,无法再控制肢体。
蓦地,他闭上了眼……
握着他的手,伊丽莎白再也绷不住了,失声痛哭。
她的右手,没了。
许久,躲在门外的埃莉诺,悄悄走了进来,将手上的信递给她:“陛下,这是弗兰的遗书,他说一定要交到您手上。”
跟自己相似的脸,像自己一样老。
埃莉诺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两个孩子的外祖母,而她,什么也没有,孑然一身。
接过遗书,她小心地展开读起来,篇幅并不长,只是每一句都让她既惊讶又无奈。
这哪里是遗书,分明是情书。
“你看过吗?”扬了扬信纸,询问。
埃莉诺摇摇头,一脸好奇:“写的什么?”
“没什么…一些琐碎…”
不知为何,伊丽莎白松了口气,这种事还是成为秘密比较好,说出来会伤害埃莉诺,更何况,她早就有过察觉,只是选择性地无视了而已。
随后,她把遗书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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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6年,德雷克与霍金斯病逝于远征途中。
1598年,威廉-塞西尔因病去世。
1600年,“东印度公司”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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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3年,伊丽莎白七十岁了。
她眼窝深陷,面孔瘦长,眼皮浮肿,牙齿发黄不齐,头上戴着红色的假发,脸颊扑满刷墙一样厚重的脂粉,每天都需要长时间的精心修饰,这种丑陋的老态才能转变为君王的雍容华贵。
这些年,她活得十分孤独。
常常想起小玫瑰,抱着画像入睡,但是因为身体衰老的缘故,记忆力大不如从前,很多事情她都不记得了。
她孱弱的身体再也无法撑起沉重的礼服,在某次枢密院会议时,站起来的瞬间她摇晃不止,若非侍女搀扶,定会摔倒在地。
每当看到宫廷里那些年轻的面孔,她都会忍不住想起自己刚登基那几年的时光,然后,一种大限将至的孤寂感便会顷刻将她吞没。
那些陪她一路走过来的人,一个个都先她而去。
随着伊丽莎白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精神日渐抑郁,常常躺下就站不起来,她的大臣们开始焦虑王位继承的问题,不过,答案也是显而易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