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天使
“你怎么知道?没人看得出来啊。我们这边的人都说我活得潇洒。”
“你只是用笑声来掩饰心中的泪水……”女人的敏感加上天生的细腻,晨露看得很清楚。
叶枫惊呼:“你怎么能看到我心里去?怎么知道我心里的东西?”身边那么多人,没人理解她内心的苦涩。可这个交往不到一个月的女人,远在万里之外,竟然也一眼看透了她!她忍不住吐诉心曲:“真的,我心里很苦,可生活中发生的那些事,无法对身边的人讲出来,我怕别人笑话,怕别人不理解。只有什么都不说,我总是装得很快乐,玩起来很疯的样子,没一个人知道我心里的事。”
晨露感觉心里一疼,“你没有朋友吗?”
“有,有很多朋友,男女朋友都有。”叶枫叹息道:“可是,那些事,我不想对他们说……”有些事,说出来,恐怕只会让自己更受伤。
晨露点头:“我理解,有些苦衷,只能放在心里,不愿对身边任何人讲。”因为怕受伤害,不敢相信别人,天大的委屈也埋藏在心里。自己也是这样,有时遇到什么事,跟朋友和家人都不愿意说,只能自己默默地消化。这可能是现代人的通病吧。
也许是隔着网络,两人虽能视频相见,但实际隔着遥远的距离,这让叶枫觉得安全。也许觉得晨露特别了解自己,因为遥远的山和水,她在一种安全的感觉中,把自己从不对别人吐露的苦衷都慢慢向晨露吐露了出来。无论她说什么,晨露都耐心地听,并像个心理医生一般给予理解与安慰;或者更确切地说,叶枫觉得她更像一个姐妹和朋友,让她在倾诉中感觉安全和安慰,这让叶枫慢慢地由依赖而产生依恋。
“我希望我们不仅仅是朋友,”叶枫对晨露说:“我想跟你做姐妹,可以吗?”
“好啊,我做你姐姐。”晨露大叶枫六岁,自己在家中是老三,上有两个哥哥,没有姐妹,在网上认一个妹妹,真是捡到的福气呢。
做了姐妹的她们聊得越发多起来,话题也越来越广泛,这让叶枫的中文表达能力也快速进步。由开始的结结巴巴、词不达意,变得越来越顺畅、准确。
“我还没有吃晚饭。你吃了吗?”那天晚上,在视频里相见,叶枫像中国人见面一样打招呼:“有吃吗?”
“我吃了,你快吃啊。”晨露马上催促:“你的胃本来不好,还不按时吃饭,你这样子要挨打哟。”
叶枫娇呼:“好,我吃,妈——妈!”因为平时只有妈妈常常提醒她按时吃饭、休息。
“昨天是姐姐,今天又升级为妈妈了!”晨露大笑。叶枫也笑,跑去端来面条,却又不好意思当晨露的面吃,总觉得有些不雅观。晨露又哄劝:“吃吧,快吃,乖哦,不要不好意思……”逗得叶枫格格笑,躲藏到晨露看不到的角度吃了一口,赶紧用纸巾抹嘴。
晨露微笑,叫她专心吃饭,不要急。一边在网上跟别的朋友聊天,看一些文字,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叶枫聊上几句。叶枫看晨露不专心跟自己说话,只要听到键盘声音就感觉她的感情在走私,那心里就不舒服起来。吃好饭,她忍不住责备:“你不跟别人聊天不行吗?亏我一天都在想你,下班顾不上吃饭就开视频来见你,你倒好,只顾着跟别人聊天!早知你这样,我该答应朋友要求,跟他们去玩……”
晨露看着她,轻轻问:“怎么,吃饱了啊?”意思是问“吃饱了就撑得慌啊?”
叶枫大笑,完全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为自己无端吃醋感觉好笑。晨露也笑,为两人心灵的快速感应而快乐。
很奇怪,两人生长国度不同,文化背景不同,看问题的观点不同,对事物的理解也有许多不同,可两人竟然常常心有灵犀,总能知道对方话中之话,了解话里的含意。有时,叶枫知道英文的表达方式,却一时找不到中文怎么表达,只能急得用手势比划,同时说着英语或是法语,并夹杂中文:“这个,这个,怎么说的啊?”晨露总是准确无误地说出中文,兴奋得叶枫眉开眼笑,直问:“你怎么每次都知道?我都没说出来,你怎么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你太聪明了!”
“不是我聪明,是我本身就是你肚子里的孙悟空!哈哈……”晨露笑,叶枫跟着笑,又追着问:“孙悟空是什么?什么意思?”这一来,晨露要跟她讲半天故事,有时讲半天她也不明白,晨露就耐心地再详细地讲解一遍,直到对方真正明白为止。叶枫禁不住感动她的耐心,她的细心,还有那份体贴入微的温柔。“宝贝,只有我妈妈才会这样耐心地跟我讲解中文。”她感叹。
晨露觉得没什么,应该的。两人生长环境不同,所了解的历史和文化不同,自然有许多不知道的地方。就像孙悟空,在中国可说妇孺皆知,但对叶枫,一无所知。说他是神话故事里的人物,会72变,叶枫会问:“为什么会变?”即使变,怎么会变到一个人的肚子里去?即使到了肚子里,又怎么可以不死,还能知道对方的心思?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最后两人将神话的探讨变成对现代科学的讨论,话题由浅及深,由此及彼,往往半天时间过去,两人还兴趣盎然,一点不觉得累。
这让叶枫的感情,不断发生微妙的变化。做姐妹一个多月,叶枫不愿意了。她在给晨露的信中,省去了开头那个“姐”,觉得这个“姐”字很扎眼,怎么看都不舒服。又不好意思直呼其名,干脆什么都不称呼,只是直接写信。见面也不再喊“姐”,只说“哈啰”,或者只是笑一笑,心里却在喊:“宝贝”。她最想叫她“宝贝”!天知道,这感情是怎么变化的?她明明知道她是有爱人的,而且还是爱着男人的,可心中的感情怎么也控制不住,只希望她是她的爱,是她的宝贝!
也许,她天生就是喜欢女人的吧!不然,跟开德多年的夫妻生活中,她梦中常常出现女人,总在梦中如醉如痴地跟某个女人做爱。当发现开德的背叛后,她毅然决然地离开他,从此心中只渴望一份温柔的爱。在视频中第一次见到晨露的那一刻,她就有拥她在怀的冲动。不久,她在梦中拥有了晨露,那么温柔热烈地相爱……终于清楚地知道,她爱的是女人,是这个叫晨露的女人!
“我很欣赏你,喜欢你,晨露,我希望你做我的宝贝……”有一天,叶枫终于憋不住,在视频中看着晨露,看着她温婉宁静的样子,大胆而热烈地表达出自己的情感。
在网上游逛几年,晨露早已熟悉同性恋是怎么回事,觉得这是一个特殊但也是可以理解的群体。有时想象两个女人相爱,还会对那种温柔无端地一动。但她早就心有所属,为人妇为人母,因此直言谢绝:“呵呵,不行啊,我有爱人!”爱人陈规一年前到新西兰留学与工作,怕她一人带五岁的儿子太累,让她辞职留守在家,专门抚育幼儿,等待他衣锦归来。
“你爱他吗?他也爱你吗?”叶枫不相信。有爱人的人,怎么会常常孤独地泡在网上?
晨露毫不含糊地回答:“是的,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彼此深情相爱!”陈规读的是商学院博士,因此找到一份高薪的兼职工作,每月按时寄来足够母子生活的费用。总在信中嘱咐她要照顾好自己,他正在为他们将来的幸福生活努力打拼。她宁愿少花钱,也不愿他太辛苦打工,一再叮嘱他多保重自己……这其中何只是一个“爱”字了得!
“可是我也爱你呀,你不能说话委婉一点,别这样伤我,好不好?”叶枫声音哀婉,目光楚楚可怜。
“我……正是不想伤你,才明确地告诉你,我爱他并承诺一直爱他,除非有一天他不再爱我……”晨露不想让叶枫陷进对自己的幻想之中,因此越发干脆地回答:“所以请你不要冲动,还是另觅情缘吧!”
“你好……残忍!”叶枫沉默好一会,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自己年轻能干,长得也端正(她一直只觉得自己端正,不觉得自己漂亮,虽然她很漂亮),身边朋友一大堆,男人女人都喜欢,追求的人都排着队,随手便可抓一把。然而,却没一人能走进心里去,无论跟谁相处,不管别人如何献殷勤,那心里都是空虚的。只有遇到晨露,虽然远隔千山万水,只能通过网络和电话交流,却是什么话都可以说,什么心事都能吐露,说出什么来对方都能理解。甚至晨露从她的笑容里都能感知她的无奈,能从她一个小小的皱眉中知道她哪里不舒服……她的心慢慢的不由自主地被填满了。生生地不由自主地被晨露占住了心!
“你说你有爱人,可我与你交往这么久,为什么一直没有看到过他?”叶枫不甘心。
“他……在外地工作。”晨露本想说出老公就在她的国家新西兰,甚至希望她帮她关照一下。转念又想,把一个美女推荐给老公,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笑笑,只说老公想要在三年后接自己过去团圆,别的再没多言。
“那么,我等你,”分居三年?谁知道三年中会出现什么事?这年头变心的人太多了!叶枫不由自主地说:“我不能没有你,我情愿等待你。至少,我会等待你三年……”
“不要这样!”晨露感动,她恳切地说:“真的不要等我,你那么善良能干,还是就近找一个吧。”
“现在就有人追求我,她是从新加坡来的,我们交往多年了,她一直对我很好,在我闹离婚时,她就向我表白过,但我对她只有朋友的喜欢,就是没有爱的感觉。只有你,让我感觉到爱,真的爱你……”叶枫娓娓低诉,声音深情而落寞。
晨露无言,只能打出一个笑脸。
叶枫悲伤地问:“你笑话我吗?感觉我特别傻是不是?”
“不是。”晨露只是简短地回答。想当初,自己为了排遣孤独,开始做网上博客,把自己的心情变成文字发在了网上。怕爱人担心,她尽量埋藏忧郁的思念,表现自己乐观开朗的一面,这使她的文字在清新细腻的温柔中,仍有着淡淡的忧伤。因此越发的让人感动。尤其吸引了众多多愁善感的女性读者。从而,她认识了远在大洋彼岸的叶枫……每个人都活得不容易啊。看叶枫眼中的悲苦,晨露不忍心,送上一枝花,算是安慰。
“送我玫瑰,玫瑰是代表爱情的,你是表示也有一点爱我吗?”叶枫巴巴地看过来。
网上的一支花,太普遍了,只是表示一种关怀,一种友谊。但晨露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奈地打出一个笑脸。
叶枫进一步自说自话:“我当你是默认了,从此之后我要当你是我的宝贝,我会等你。我说到做到。”
是的,爱的到来,让她始料不及,也无法理智。自管自点燃了手中那头的导火线。然而,晨露那头似乎被冰冻住了,怎么也融解不开,这让她掉进新的痛苦深渊。
四
晨露自从不再上班,生活圈子就比较窄小下来。她本来是个安静的人,夫出了国,她也不想招惹是非,除了跟几个女友偶尔聚一下,多半都呆在家里。一天二次接送儿子,做饭,处理家务,闲下来就看看书,上电脑写写文字。生活安静而简单。她知足。知足的人往往也活得快乐。
其实她长相平凡,掉在人堆里往往不引人注意。细长的眉毛下,有一双细长的眼睛,单眼皮,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嘴不大,但唇厚,唇厚的人往往不善言辞,想得多说得少。为弥补话少的缺点,她喜欢微笑,笑时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这让走近她的人,感觉温柔的亲切。
叶枫常常盯着她的脸自问:这么一张普通的脸,我到底喜欢她什么啊?无论是长相、身材还是衣着都那么普通,怎么就把自己的脑子填满了?而且她还是心有所属的人,自己应该干脆忘记才是啊!然而,晨露恬静闲逸的气质、聪颖温柔的个性,是那么深深地吸引她,让她总是不由自主!不由自主对她充满向往和渴望。那时的叶枫,好象命运跟她作对似的,不顺心的事接踵而来,让她苦不堪言,也措手不及。
开德破产不久,隐忍二十年的母亲突然跟父亲正式离婚。而破产的开德竟然提出来要回家,回到叶枫的身边。而且,因为他们没有离婚,开德也有叶枫房子一半的产权。母亲劝叶枫看在一双年幼儿女的份上,不要离婚,给开德机会,接受他。也许浪子回头金不换,开德吃了苦,受了罪,在他最困难时帮他,他再也不会背叛她;这时候,似乎也只有她能帮他,她不帮他,他只能露宿街头……叶枫好郁闷!
跟几个朋友到酒巴喝酒,一杯又一杯,只希望酒精把自己麻醉,最好不要醒来!给他机会,可当年他给自己机会了吗?在情人与妻子之中,他宁肯选择情人,也不要她啊!现在他一无所有了,无处可去了,又要回来,那样子……好可怜!偏偏他是自己曾爱过的人,是自己孩子的父亲!天生一颗柔软的心,她又不能见死不救。怎么办?母亲一生忠于家庭,相夫教子,到头来也只落得孑然一生!到处是狂蜂浪蝶,到处是欲望和陷阱,自己该怎么办?叶枫想不出,只能拼命喝酒。陪酒的几个朋友,也跟着喝,没什么人落后。大家心里好像都有着无法释怀的无奈。
酒巴的灯光一明一灭,街上的灯火通明迷离。某种燥动难安的心底欲望,某种暧昧不清的人生印象,某种对于既定生活的颠覆冲动,在酒精与夜色浸泡的这群人中,只能把酒巴的奢靡看成逃离白日俗世的异度空间。
“我在酒巴喝酒,喝了很多……”不知怎么的,叶枫拨通了晨露的电话,她说:“我心里好难受。”
“既然喝多了难受,你就不要再喝了啊。”晨露急劝。
“可是清醒更难受啊。我感觉自己受不了……”叶枫的声音沙沙的哑哑的,含着泪。
“人生不如意事七八九,你不要想太多。”晨露不知该如何劝说,感觉自己说出来的话像隔靴搔痒,可又不能不说,“你坚强点。”
“外面的天好冷,啊——嚏!”叶枫说着就接连不断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新西兰的气候与中国的正好相反,当这边是夏天时,那边正是冬天。虽然奥克兰的冬天与昆明的冬天差不多,不是太冷。但在深夜里,风刮起来时,仍有着深深的寒意。酒巴里太吵,为了说话方便,叶枫跑到室外,站在寒风中给晨露打电话。
“小心着凉,快进去。”晨露焦急,恨不得过去给她披上一件衣服。心里痛苦的人,体质也会偏弱。不好好吃饭睡觉,不照顾自己,能不生病吗?认识叶枫的这段日子,发现她已感冒多次了!
“随便吧,生病也好。”叶枫苦恼,她说:“要是死了才好呢。”
“胡说什么?”晨露生气,又哄她:“生命最可贵,你要好好珍惜,一定要善待自己,快进去。要不回家,别喝酒了,听话!别让我焦急……嗯?”
叶枫喝得晕晕乎乎,但听着晨露的声音,感受她的关怀,心里还是温暖许多。在这世界上,她多么需要这样的关怀啊!偏偏这个人又离她那么遥远!她进去继续喝酒。
酒精过量加感冒,叶枫的身体再次严重受创,不得不在第二天住院治疗。想给晨露打电话,听她的声音,却又把手机忘记在家里,自己又记不清她的电话。因此她在医院住三天,也就在晨露面前失踪了三天。
晨露早就习惯了。因为一星期之中,叶枫总有几天会失踪,不是出去游玩,就是外出到别的城市旅行,或是一连几天跟朋友们喝酒聊天打游戏……国外的人,有着自己不同的生活习性,她不以为奇。
“我没有出去玩,”当叶枫出院回家,在电脑上打开视频与晨露相见时,她说:“这几天我一直在住院。还有,开德也搬回来住了……”
“啊……”晨露吃惊,却也不好说什么。人家夫妻间的事,分与合都有各自的理由,不管对方好坏,都是一种选择。怪不得她面容又瘦削下来,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显得更深了。“你,是因为又喝酒太多住院吧?”她避开叶枫复杂的家事,只心疼地责备说:“身体是自己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首先要珍惜身体呀!以后,不要再喝酒了,好吗?”
“医生让我以后不要再喝酒,都责骂我。”叶枫目光迷离而忧伤,她说:“我也想不再喝了,可是……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控制住。”
“别说不知道,要说做得到!”
“你那么焦急做什么呢?你又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