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上长公主的眼睛。
　　这一刻，平日里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秦彘也有了些许无奈。
　　他自是知晓这一次是如何发生的。
　　他起身，慢慢披上了外衫：“我给你讲我的过去吧。”
　　于是，长公主知道了璀璨的星空，知道了曾经在这片星空下肆意战斗飞翔的过去，也知道了曾经的秦彘是如何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甚至于秦彘和厉君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那种任何人都无法插到其中的关系，也在这一刻有了解释，刺头丘八和上司的兄弟情义，不一样的性别划分，这些东西，超出了她的想象之外。
　　这个人的过去，远比她想象的还要离奇，那是属于他们这个时代的人，一生一世也想象不到的波澜壮阔。
　　生而知之，却被禁锢在这一方天地间，而他的师妹，却是比他还要强悍的存在。
　　如今的古人，一个普通人一般能活四五十岁，而他们的时代，是几百岁。
　　“你明白了吗？”秦彘笑笑，“你的年龄，在我们那个时代，只是孩子，我那时候就在想，我竟然被一个孩子喜欢了，被一个孩子爱上了。”
　　“这就是你拒绝我的原因？”长公主问。
　　秦彘摇头：“我们的生命，就像流星一样，短暂既逝，而且，我大你太多，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该如何自处？”
　　长公主说：“有的人，得到了属于她的那个人，就是一生，有的人，即使过了一生，也不一定遇到属于她的那个人。”
　　秦彘说：“可我不清楚，我对你的，是属于亲情的爱，还是属于爱情。”
　　长公主直起身，锦被从她的光洁的身上半落而下，她从后拥住了秦彘，这个人见证了她的童年，教导过她武功，也教导过她学识，见到过她不堪自私的一面，最后带着她征战沙场，对这个人的感情，从对长辈的孺慕，最后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爱情。
　　“无所谓，”长公主轻轻说，“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弄清楚。”
　　秦彘慢慢转身，他的手指在长公主肩膀上的烙印上一点一点的抚摸过，他望着这张年轻的脸，那双执着的眼瞳中映出的是自己华发顿生，他突然想起了厉君。
　　比起自己，她才是真的洒脱。
　　明明知道，在小公主死之后，她还会孤独的活下去，活很久，依然选择了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我喜欢，我爱，所以我愿意。
　　比起她，自己可差劲多了。
　　他或许，可以再信一次。
　　这一次，他轻轻拥住了长公主，就像怀中所抱的，是一颗珍贵的明珠：“好。”
　　长公主的脸上，笑容淡淡的晕染开来。
　　这是她这辈子听过，最动听的一个字。
　　她等这天，已经等了很久，等到，她都不知道这一天能不能到来了。
　　而在长公主订婚后，柔泉公主也在一月之后订婚，随后，皇帝开始向三公主询问驸马的事宜，按照皇帝计划，此次会试的青年英才但凡小公主喜欢看上，都会成为她的驸马，皇帝也不图别的，只望小公主下半辈子能过得无忧无虑。
　　然而，在陈皇后旁敲侧击的询问小公主的意思时，小公主却连掩饰的意思都没有，她想也不想便答道：“我要神使做我的驸马。”
　　小公主的这句话一道出，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就连一向处置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的陈皇后也瞬间石化。
　　在陈皇后走进皇帝的书房之后片刻，皇帝也一道风中凌乱。
　　事实上皇帝的接受能力还是很强大了，他可以接受曾经的伪帝给自己指的贫民妻子，可以接受亲生儿子的死亡，甚至可以别扭的接受和自己一般大的至交好友成为自己未来的女婿，可是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女儿，喜欢上的是一个女人。
　　即使那个人是神使，也不行！
　　这件事一下子就成了家庭大事件。
　　长公主已经得偿所愿，秦彘最近从对她的躲避到现在温柔，从态度上来讲已经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为了能走进他的内心，愿意学习那些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枯燥方程式，甚至是武技，而在家宴上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她的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早在之前，她就已经对小公主和神使之间的微妙关系有所了解，如今也只是把这份怀疑放到了明面上了而已。
　　她自是知道厉君的身体构造和常人不同，所以当初看到和秦国师有身体接触也能解释了，那不可能是她所想象的那种关系，因为在他们自己看来，估计也就是兄弟之间的打闹，一丝一毫的暧昧都不存在。
　　柔泉公主手托茶杯，轻轻喝了一口，这才抬起头，细声细气的说：“妹妹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而且她的决定，也鲜少有人能改变。”
　　长公主低着头：“父皇，你就当神使是个男人就行了。”
　　皇帝一手拍着桌子，冲着坐在左下手的少女咆哮：“当她是男人，可是她能和你生儿育女吗？能吗？”
　　小公主淡定的夹了一筷子菜，飞快的撇了父皇一眼：“当然能。”
　　柔泉公主：“你说什么？”
　　皇帝还在拍着桌子，强烈反应出自己的立场，他有多久没这么幼稚过了：“就算她能和你生儿育女……你说什么？”
　　小公主摸摸自己的小腹，抬头看向皇帝：“已经有了，是神使的。”
　　皇帝：“……”
　　柔泉公主石化。
　　长公主目瞪口呆：“你两个早就睡在一起了！”
　　还是陈皇后比较镇定：“若儿，把手伸出来。”
　　皇后对医没有多少兴趣，可偶尔也学过一点皮毛，要说疑难杂症倒是没法判出来，可一个滑脉倒是难不倒她。
　　皇后的手指在小丫头的手腕上移动。
　　她表面上很淡定的点点头，对皇帝说：“的确有了，皇上，现在怎么办？”
　　皇帝的脑壳在突突直跳，他感觉他的偏头痛又要发作了：“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赶紧把神使宣进宫！”
　　片刻之后，下属传来消息，常在的地方，神使都没有在。
　　反倒是小丫头开口了，她说：“不用找了，姐姐已经出去了。”
　　厉君去哪里了？
　　早在七天前，她就已经离开了京城，如今，她的神迹已经传遍整个大燕，而在耐心等候半年的时间后，她放出的风筝，也到了该回收的时候了。
　　她离开的时候，自是不知道，做了爱做的事情，就要承担该承担的结果。
　　胡天胡地嘿嘿嘿的时候，她也没想过什么避孕措施，毕竟，在她自己看来。
　　物种不同，生殖隔离嘛。
　　秦彘是后知后觉发现这件事的。
　　他的神色有几分凝重。
　　长公主不懂其中意思，直到秦彘说：“厉君的身体经过改造，早就不算是人了，以那样强大的基因，我担心，小丫头受不住。”
　　然而，这关键时刻，厉君却不在。
　　她去收拾残局了。
　　与她一起同行的，还有前镇北将军陆慕。
　　再次相见，厉君依然还是那样的恣意随性，换了一身装束，看起来像个妖艳的西域女子，她拍拍陆慕的肩膀，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找欧阳明玉？”
　　陆慕的眼底，全是恨意。
　　他唯一的同门死了。
　　即使师父再怎么不在意，那毕竟是和他一道学艺，之后一直维持着兄弟情义的人，从他中伏被斩断脚筋到认识厉君被她一路护送回城，到厉君差点死在左义手中，再到之后意外的遇见和那一拳，他亏欠厉君良多。
　　然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很快就要抓到了。
　　逃出了帝国追捕的欧阳明玉，这一次，还能逃出神使的手掌心吗？
　　他点点头，回答：“去，怎么能不去，九王爷身后最强的军师，勾结外敌害五千儿郎惨死边关的罪魁回首，鼓动安王谋反的幕后主使，如此雄才伟略的人物，当然得去会上一会，才不枉此生。”
　　在厉君看来，这件事再简单不过，原本要送小丫头的礼物，便是追踪到欧阳明玉的东西，然而，现在看来，这份礼物，得她亲自去收割了。
　　黑色的粒子在她的指尖盘旋，她提起轮椅上的陆慕，一架巨大的机甲在她的面前轰然而现，她朗声笑道：“坐稳了！”
　　厉君把陆慕扔在副驾驶坐上，机甲的触手连接上她的精神力，巨大的机甲飞上了天空，她对小丫头留下的话是：去去就回。
　　然而，她也想不到，她的去去就回，这一去，就是近四个月的时间。

　　抓到了

　　三个月后。
　　厉君和陆慕灰头土脸的出现在南诏原始森林。
　　两人面面相觑。
　　陆慕的头发上挂着树叶，介于厉君嫌弃提着他太过麻烦，在两个月前就将他脚上的的伤治好了，追击欧阳明玉的下落倒是没有废多少时间，毕竟她有她的门道，在到达南诏后，她就弄清楚了欧阳明玉的行踪。
　　本来想上来就把他收拾了，可是在听到他要去找一个宝藏的时候，陆慕的兴趣来了，毕竟如今大燕经历了太多战火，国库空虚，如果能找到一个宝藏，对于国库也是一笔大的进项。
　　厉君扒拉着手指，对陆慕说：“从这个王八蛋谋反失败，到我派人猫捉老鼠一样玩了他这么久的时间，我也玩够了。”
　　陆慕：“宝藏很重要。”
　　厉君犹豫：“有多重要？”
　　陆慕：“我记得，你虽然是神使，可是……你没有钱。”
　　厉君一想，好像自己虽然不缺钱，可也当真没多少钱= =
　　陆慕再接再厉：“娶老婆是需要很多钱的。”
　　厉君不上当：“欧阳明玉这丧家之犬的宝藏能有多少？”
　　陆慕会心一击：“你以后是要娶三公主为妻的，你要拿不出钱，怎么下聘礼？没有聘礼，你要让小公主跟着你喝西北风？还是做吃软饭的小白脸？”
　　这一下戳中了厉君的G点，厉君回头，伸出七个手指：“宝藏到手，你我七三开，我七，你三！”
　　陆慕不服：“五五开！”
　　厉君凑上前，一字一顿：“六/四开，不同意就拉倒，这可是看在你好歹是为了你的帝国的份上，要不，各凭本事？”
　　陆慕抢口：“六/四开就六/四开，说好啦！”
　　如今，他们在原始森林中兜兜转转，几乎都要迷路了。
　　陆慕：“你的追踪不是很管用吗？”
　　厉君翻白眼，粒子流悄无声息的散开，在森林中飘过，她感受着从中传来的信息，随后闭眼，像是在集中注意力在与什么人做交流。
　　任谁也想不到，这一次厉君的追踪还会遇到这样的意外。
　　欧阳明玉迷路了。
　　那一份他事先埋下的宝藏，埋在了一个很难找到的地方，那个地方地势险峻，且距离埋下那份宝藏也有七年的时间了。
　　他原本以为，他活着的时候是没有动用这份宝藏的机会了，或许那个地方会成为他的陵墓。
　　可是这一次，他体会到了将宝藏埋在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是一件多么麻烦的事情。
　　“这傻叉已经转了三个月了，怎么还没找到？”厉君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陆慕望天。
　　厉君也想过，将欧阳明玉抓到后催眠他，问出宝藏的位置，可一来这宝藏没有地图，二来只有欧阳明玉一个人知晓，他自己都记得不大清楚，还能指望什么？
　　厉君开始怀疑为了个破宝藏相信陆慕的忽悠是否是正确的选择。
　　猫捉老鼠的游戏她早八百年就玩腻了，就在她为数不多的耐心就要消耗殆尽的时候，欧阳明玉一行人，终于找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宝藏。
　　欧阳明玉那一行人，也已经是精疲力竭，为了找到这份宝藏，他几乎吃足了苦头，在终于找到入口的瞬间，他的眼睛都亮了。
　　这半年的逃亡时光中，他为数不多的下属为了保护他又死了一大半，跟在他身边的两个妾室，有一个在半途中病死，原本可以治好她的，可是一无所有的他为了逃生，只能含泪将病重的她舍弃。
　　如今留在他身边的，也就只有香荷了。
　　他就像是在绝境中终于看到希望的曙光的人，连续多日来的辛苦，似乎都已经不在话下，他精神一振，拧开开关，已经长满苔藓，被地衣植被覆盖住的石门随着机关的移动发出沉重的闷响，终于打开了。
　　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她一直憋着一口气，打算等做成这一单后，就回去提亲。
　　在确定这就是宝藏的藏地之后，她跟随着欧阳明玉一行人走进了这个几乎是由黄金和玉石构建的地宫。
　　欧阳明玉一行人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还没想出如何带出这份宝藏，就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突兀的在他们耳畔响起：“嘿，找到你们了！”
　　欧阳明玉下属回头的瞬间，意识就已经模糊了。
　　十几个脖子，就这么片刻间被拧断了，除了离他身边最近的妾室香荷和他自己，其他人都横七竖八的倒在了地宫中。
　　每一个人的脖颈都以不正常的弧度扭曲着，站在这些尸体中央的，是神使。
　　这个女人已经进入了他的噩梦中。
　　让他惶惶难安、夜不能寐。
　　“你以为，你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吗？”厉君这一下倒是不着急了，她要这个人，充分体验一下恐惧的感觉。
　　而在拐角处，另一个出现的人，更让他肝胆俱寒。
　　那个人手中握着剑，用看死人的眼神死死的盯着他。
　　“陆慕！”从他的牙关中挤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陆慕，历史名将，师从何人成谜，这也是刚来这世界后，他没有及时认出秦彘也不是这个世界中人的原因，直到秦彘变成国师，他才对他的来历发生了怀疑，可在仔细观察这个人似乎对历史的走向一无所知，很多方面就是一个古人，只是会忽悠人加运气好点后，他便放松了警惕。
　　可最后证实他大错特错，陆慕的师父又岂会是普通人，玻璃的发明让他迟缓的意识到，秦国师也是来自未来的人！
　　天下只有一个，这个世界有他欧阳明玉就已经足够了，秦国师不用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于是他找人去暗杀那个人，后果就是，一向不参与任何争斗、地位超然的国师站在了六王爷的阵营中，秦彘所能运用各种先进的军事技术都远远甩了他这个门外汉十八条街，最后一败涂地！
　　他咬咬牙，突然将身边的香荷推了过去，随后身形一闪，一道师门转动，他的神行隐没在石门后。
　　厉君没有急着追上去，她一探手，接住被推过来的香荷，放在一边，问她：“你没事吧？”
　　香荷摇摇头。
　　厉君微微一笑：“辛苦你了。”
　　这一路上，欧阳明玉会被追得像过街老鼠一样，有一半的功劳在香荷的身上，香荷恭敬的跪在她面前，拔出匕首，正要割破手臂，被厉君阻止。
　　“这个东西，是你的了，”厉君道，“而且，你也做到了我要你做的事，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厉君的弟子。”
　　早在达成交易的时候，她就将一个芯片植入了香荷的手臂中，香荷可以使用芯片将所有知道的事情都传送出来，所以，多疑的欧阳明玉，怎么也想不到，一直陪在他身边的香荷，是怎么将那些消息传送出去的，厉君没有告诉香荷的是，这个芯片，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定位。
　　香荷露出不可置信的惊喜，她恭恭敬敬的磕头，就像面前站着的，是真正的神灵：“谢老师。”
　　陆慕一头雾水。
　　厉君回头，对他说：“这是我的承诺。”
　　“她帮我掌握欧阳明玉的动向，我为她报仇，同时保她不死，收她为弟子。”
　　陆慕：“你就不怕他跑了？”
　　厉君不以为然：“你认为他还跑得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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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何一件事的发生都有它偶然的一面，而历史的轨道就是由无数个偶然组成的。
　　欧阳明玉脸朝地趴在地上的时候，他也从未想过自己这一生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候，不，就算加上上辈子，他都没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
　　一只坚固如钢铁的手臂从他的背后探过，一把抓住了他散乱下来的头发，那只手像拔苗一样将他从地上提起来。
　　他仰着脖颈，眼角的余光看到那名女子英气的脸颊，他记得这女子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曾经是如何的诱人，让人心痒难耐。
　　如今，这张脸慢慢的转到了他的面前，用一种看死物的眼神望着他。
　　“我平生最恨的就是虐杀，”女子慢慢开口，“可是看到你这个垃圾，我却想将这世上最残忍的刑法都加在你的身上。”
　　人的性格在后天是可以改变的，可自信这种东西，除了极少数人，大多是外面那层华丽的外衣赋予的，去除了权势、金钱、外貌和来自上一辈的恩泽，大多数人就等于连灵魂都褪除了。
　　欧阳明玉其实只是个普通人。
　　他可以利用自己的先知来帮助九王爷，也可以利用自己的先知想办法除掉陆慕，迫害三公主，将文武全才的一代女皇变成一个小女人，可历史的轨道已经彻底的偏离，他的家族也覆灭了，真正的历史上，他的家族在之后的三百年可是成了一方豪强的存在。
　　他曾经以为痴痴爱着他的女人们要不背叛了他，要不离开了他。
　　最后剩下的，就只有香荷。
　　可是现在，香荷站在陆慕身后，对上他眼睛的瞬间，他在其中，再看不到任何绵绵情意。
　　香荷冲着他，说出了自己憋了半年的话：“是我，出卖了你。”
　　“你这个贱、人，为什么，我给了你荣华富贵，给了你名分，你还不知足？！”欧阳明玉的质问听起来甚为滑稽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