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爪子一定要在上面
那白鹿四蹄绯红,踏火光而去,仙气缥缈,鹿角如同枝丫一样漂亮华丽,但竟然只有左侧,缺了一只。
白鹿血蹄踏在地上,燃起一片红光,燎原之势如巨浪和火潮,冲着林中黑暗的魔气烧去,霎时沉沙飞扬——火光之中,仙鹿重新幻化成人形,倩影窈窕,倚靠在树边,遥望两股力量的厮杀,喃喃:“魔气出世,天道动荡,你想怎么做呢……清圣。”
良久战熄,夫诸回到泉水旁的竹屋内,从贴身衣中拿出了一只纸鹤。纸鹤扑灵扑灵地飞舞了两下,被她捉住展开。
那是她从三千镜回来之后,收到的清圣的“答复”。
她的鹿角结心已经送出去了,多余的话一句也不必说才是,可清圣是什么态度呢?她有些拿不准。
“尊者于我千年之交,望别因此事坏了情谊。”
坏了情意?
夫诸想问又不敢问:怎会坏了情意?你最后是什么决定,才会觉得我奉上结心,会坏了彼此的情意……
但其实根本不必问,她心里隐隐有答案,只是不想承认。
“清圣对我……竟然无意。”她喃喃说完,那纸鹤又扑灵折起来,一时没有被她捉住,飞到外面去。
夫诸追出去,纸鹤歪歪斜斜地飞着,等她伸手想要施法固摄时,一股疲累感顺着血脉鼓动到指尖,让她恍惚。
等回过神来时,纸鹤飞远了。
……
夫诸苦笑一下。
这么久之后,她自然发觉了自己身体里的锁灵粉,但木已成舟,实力已经大大被削弱,而自己甚至没能找出罪魁祸首。
上千年的慢慢时光她不曾入世,只以为舍弃繁芜抓住了本心,结果两手空空,道心、人心……都飞走了。
她怅然地站了一会,仍旧慢慢坚定下来:夫诸毕竟是夫诸,不能被那么轻易地击倒。世道动荡,她身为光明,不说济世救人,至少要守住梦林山……和三千镜。
但就在她那么想着的时候,心口突兀地一跳,一股腥甜的血液从喉间喷出来,让她的镇静和淡淡的伤感被打破得干干净净,那声音无措又不敢置信:
“清圣……清圣你……毁了我赠予你的结心?”悲伤蓦地攥住了她的心脏:“你……要与我分袍断义……再不相见?”
她再没有理由,骗自己清圣并未“拒绝”了。
————
七绝天,云顶。
尔睿手里拿着刚终于被自己从中央破开的鹿角结心,抛在身后,手持妖龙骨刃。
出发之前,她面相东面,遥遥自语:“清圣姐姐,若是没有她们,你真的就只会看我了吗?”
没有人回答她。
但清圣对她有过暗示。
世人公认的清冷无情的清圣神君,偏心她的徒弟、重视她的至交……这些话是真是假,尔睿以往笃定,在和她一起久了之后,竟然渐渐也产生了怀疑。
尔睿暗中对付寻央夫诸,本来就是兵行险着,在清圣的地盘,留下点什么蛛丝马迹太正常不过了。
别的不说……结心这个东西,是被清圣发现了,又还给她的。
她把结心放在结印木盒里,清圣在她的房间里寻她,没见到人影,倒是被这个好似丝毫没有遮掩的木盒子吸引了。
尔睿知道清圣要是想要打开她的什么东西不是自己能阻止的,于是聪明地没有太过掩藏这个盒子。可惜她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是它恰好摆在了案几上,而清圣百无聊赖。
于是她笑意盈盈地进门,清圣便正手中把玩着那个伤痕累累的结心……她难道还能期望清圣不认识夫诸的鹿角?
尔睿那瞬间是以为一切都完了,竟然在慌乱之中想要抢过来,风起影至之后,清圣轻松压制了她……然后又嗅到更可怕的味道。
妖龙的半生血脉。
她抽走了寻央的半条命。
……
清圣放下手,直视这个女孩模样的恶魔——尔睿手足无措。
她知道清圣对她的迁就来源于自己的身份是她的“义妹”,恶魔的占有欲恰好也是孩子的占有欲,能让她生出半分耐心和爱怜。
可就算是面具,她也是需要那一张“女孩”的面具来装点天真无辜的啊!有谁会爱怜一个心机深沉的小怪物呢?
这个女孩残忍且阴暗,私自藏起了友人间千年的羁绊,巧取豪夺取下了妖龙多人类的三十三根脊骨。
这么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事情会败露呢?她终于害怕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等待着自己的失败宣判——
却没想到,清圣恍如未闻。
她把鹿角放回了盒子里,熄灭了尔睿手中仍旧带着血腥气的风刃,递给她,头一次,对她微微笑了一下:“如果是重要的东西,还是放好。”
尔睿震惊坏了:“姐姐……你不生气……”清圣镇静的样子她忽然甚至摸不着头脑,心里不住想,难道清圣不知道那代表了什么吗?她不知道那代表寻央和夫诸被她恶意中伤?
清圣的微笑没有变化,好像真的没反应过来尔睿盒子里的结心、风刃中的妖龙血意味着什么。但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因为下一句话,她轻飘飘地说:“嗯,因为你对她们做的些小动作吗?”
尔睿瞳孔缩小,然而还未来得及升起惊惶——清圣起身似笑非笑地于她擦肩而过,回眸的瞬间和她几乎鼻尖相擦。
她头一次听见那么柔和暧昧的、所谓清圣特有的冷清调子:
“你为什么这么做呢?你想要独占我吗?”
“独占我……你会开心吗?”
……
仿佛雪山崩裂、冰面破碎,尔睿心中名叫“理智”的弦,断掉了。她眼瞳愣然,深呼吸,在清圣就要出门的瞬间,拉住了她的袖子,垫脚吮吻而去。
……她永远记得,那一瞬间清圣脸上的淡淡的笑容。
……
真是像梦一样啊……尔睿深深叹息,指路魔域前行。她要像司长发出挑战。
途中,尔睿伸手触摸唇角。只有上面浅浅的仍旧未愈合的暧昧伤痕能够证明,什么是真发生过的。
也是她逃不出来的牢笼。
————
魔域,十里莲生。
司长在故地重游,距离十里莲不足几个村庄的地方,是几百年前她和一位人间的大小姐相爱的地方。也是那个地方,她头一次见到清圣:不知所谓的“仙长”,以降妖除魔的名号行一己私欲,自说自话地要拆散她们。
清圣自诩是为了救人间那个“被妖孽迷惑”的大小姐和她战斗,结果却差点误杀了人家小姐,还是司长以重伤的代价,救下了自己当时的情人。
当司长再次睁眼,发觉自己被心有愧疚的清圣救了。可惜人间的天下早几经易主。一个妖精一个神人,闭眼几十载,大小姐早已故去。徒留两个敌人默然对视……因此结梁,相争千年。
说是相争,双方都知道是谁的错。
以往清圣的说辞清高:“非我族类,妖孽爱上人类是个错误。”“你只会有意无意的伤害她。”“你会厌烦她、忘记她、恨她,就是不会给她益处。”
司长怒斥:“我与谁相爱,与你修道者何干?”“妖便不能爱人?”“陈词滥调,你凭什么代表天命纠正我!”
都是偏见。
结果是仙长差点杀人,而妖孽救人,仙长让大小姐郁郁终生,等了一辈子她等不回的妖精情人。
清圣坚信自己不会做错事,所以她从未道歉……但三千镜从此以后莲花不断,目的是让司长可以随时托生于此,聊表歉意。
这些年,清圣对她的不同,还是因为司长身为妖孽却如人类一样长情,让头一次入世的清圣完全被击中:这个妖孽是有心的。
原来她真的可以爱一个人,爱了一千年。
……
司长站在那路边,想着想着,幽幽叹息。
几百年前她恨清圣,也笃定她对那个小姐的爱情。几百年后,她却不得不承认……清圣是对的。
这些话她从未对清圣说。
她的爱究竟来自哪里?当年若不是有清圣强力的阻拦,她会体会到逆反而不愿放手吗?若不是她一睡几十年,错过了和大小姐的长相厮守,她会只与那个少女保留美好而非厌烦的回忆吗?
除去那些因素真让她去和谁一世缠绵,情况真的会好吗?
然而清圣不同。清圣强大一如她长寿一如她,她们可以相杀相争,如明珠璀璨于空一左一右……
“清圣你错了,你从我身上看见了假象,以为爱情在不同境界的人之间存在。其实你不知道,从你来阻止我开始,我的眼里就只有你了。无论是滔天怒火还是仇恨渐渐熄灭露出的兴趣……”司长对着沧海桑田之后的村庄叹息:
“你不知道……我连那小姐的名讳都忘了。”说是情坯子……她行动的基点,其实一直都是摇摇欲坠的。
她还记得的……是清圣。
————
一时之间,四个境界,四声叹息,询问同一个人的情谊,融汇在一起,喃喃地重叠。
“如果我死,你会来找我吗?”
……
而远在天边的清圣,竟然忽然闻声一般,若有所感地抬头……骤然微笑起来。
第246章 悄然无音9
寻央篇:
“我想要同你一起死。但最后, 只能为你活下去。”
————
“你在等我么?徒儿。”
寻央盘坐在狱中心, 有节奏地掌控着自己的呼吸, 调整心跳和体温, 让自己达到重伤后的最佳状态。但盘旋在她脑海里的话语却只有一句:她会来吗?
等待让她恐惧心脏极快地交替作响,重伤虚弱的身体虚弱阵阵,判决前一秒的时光漫长。
直到寻央分不清她耳边浅淡的声音是真是假,清圣站在她身后, 弯下腰, 吐息喷在她的耳边, 带来柔软的温度。
……
“师尊,”寻央颤了一下,慌乱地没能维持住打坐的姿势,跪在地上转身, 抓住了她的袖子:“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拿你没办法。”清圣眼看着她的袖上抹上血渍, 露出无奈的神色, 疼惜地长叹:“妖骨被剜走了?本尊看见尔睿手上, 有一柄妖龙骨刃。”而世上最后的妖龙, 就站在她面前。
寻央顿了一下, 没说话,怏怏地在清圣面前低着头。
她像是一只可怜温顺的羊羔, 引颈露出玉白的脖子和纤瘦的肩膀,脊骨处被暴力地打开,未好的巨大伤口狰狞地露着红色, 衬得她旁边的皮肤苍白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