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本演绎
侯老头的所作所为跟侯秉钧没什么关系,看他现在这副醉鬼模样,星琪说不上厌恶,但实在提不起同情。
“两年前,我见过你。就在我几个小时前回来的地方。”星琪慢慢地说,“你和一位自称侯爷的老先生一起。”
星琪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一股类似电流的东西在皮肤表层跳跃奔腾,愤怒好像实质化了。
她努力保持理智。
“既然我来了这里,那位老先生现在什么处境,你应该很清楚吧。”
“她啥意思,真的是老侯爷?”常颖问。
赵立斌踢踢侯秉钧,烂醉如泥的小侯爷给不出回应。
星琪无暇分心去想他们怎么不走。
“哦……”万鸿洲五指作梳,将额前湿漉漉的头发捋向头顶。“看来你想起来了。”
他的态度过于泰然,常颖停止在丈夫怀里挣扎。
“没错,两年前,正是我那位忘年交救了你。”
星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友极爱效仿蓑翁寒夜泛舟垂钓,也因此,他才恰好救了你。当时你伤的很严重,浑身都是血,头和后背都有伤。老友本想送你去医院,但你很抗拒去医院,也求他不要报警。他认为你有难言之隐,可是既然碰到了,老人家宅心仁厚,不会见死不救。”
房间的酸臭味更加浓郁,喉头翻涌着酸苦。
星琪绷紧了后背,很想转身离开。
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当面扭曲事实,颠倒黑白?
万鸿洲哂然:“你后背……大概接近右肩骨的地方应该有个疤,具体第几根肋骨我不记得,是槍伤。很幸运,没有伤到内脏。”
星琪下意识将右脚缩进左脚后,交叉双腿,不让自己逃走。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枪伤的疤痕,但她想起来一件事。
“你想到什么了,对吗?”万鸿洲说,“老友记得那天他先听到一声枪响,看到有人从悬崖摔下来,他还看到有人在悬崖上看了很久,然后头也不回离开了。”
我什么都没想到。
不对,她记得清清楚楚。
她不是失足坠下悬崖,而是被一股很强的力推了一把。
先是一声怪响,然后有东西破空而来,没错,是枪。
她被枪的冲击力推下悬崖。
枪有消声器,万鸿洲说的老友在崖下断然听不到枪响,他在撒谎,他在编故事。
但喉咙发不出声音。
“出于好奇,老友打听过情况,后来得知山上一户人家出了入室抢劫的血案,而委托的私人安保是赵总的公司。我呢,正好和赵总的弟弟有过几面之缘,所以问过他。结果让我觉得很奇怪,没有任何报告。”万鸿洲转向常颖,“有个问题,咱们在山庄守株待兔成功我就想问了。”
常颖突地尖叫:“博士!他是博士!老赵!快叫人抓他!”
万鸿洲不为所扰,抬高音量:“当时夏侦探说你公司安保主管,也就是你的堂弟给了一份贻笑大方的报告,把送信给你们,告诉你们入室抢劫致人重伤的犯罪团伙总共有四人的送信人——后来我们都知道,那位送信人就是流窜三江流域的藏品大盗,就是我们面前这位小尚姑娘——渲染得神乎其神。因为他报告里说不清楚送信人的性别、年纪、身高,会不会是因为……”
他制造了个紧张的短暂停顿,目光瞥向侯秉钧,“跟小侯爷一样,喝醉了?”
没错。
要是那天她没有为了保险起见,就近把信给酒气冲天的人,她不至于被偷袭。
“立安的主管当值醉酒,开槍射伤无辜路人——别忘了,那个时候,我们谁都不知道她的身份。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万鸿洲摇头,“不敢想,不敢想。”
赵立斌咯咯笑,像放下千斤重担,抚弄妻子后背,搂过她发抖的肩膀。“没事的,嘘,我不跟爸说,我帮你处理。”
与其说他是安慰妻子,毋宁说他也拥有了妻子的把柄,他如释重负,热络道:“小万,咱昨天不是说要帮你培训中心装设备嘛,好说好说,我免费给你装一批。最新系统,带人脸识别的,实时分析的。”
万鸿洲彬彬有礼地道了谢。
真像一出荒诞戏。他们背诵自己的台词,照着剧本一颦一笑。
那么你呢?星琪问自己。
她想吐。
她就算摊开说明万鸿洲是博士,人们依然只顾自说自话。
本来就是啊。
苏姐最先察觉侯老头自导自演引走保安,但因她和小侯爷不为人知的关系佯装不知;赵立斌勒索小侯爷,按下对侯老头的怀疑;安保主管当值酗酒,随意射人;常颖包庇亲戚,又或是维护公司名义,协同篡改报告,隐瞒事实;侯秉钧真的不知道侯老头精神不正常吗……
这幢建筑的所有人,都不是无辜的。
“他说的是真的。”耳机冷不防响起侦探的声音,她肯定在室外,因为听起来格外遥远、空洞,少了星琪熟悉的温度,“你后背有伤。”
“我不……我不知道,我也不记得了。”星琪低声说,这音量她甚至不能确定侦探听不听得到,但万鸿洲仿佛听到了。
他浅淡一笑,正面看任谁都不会否认那笑容充斥着轻蔑、讽刺、傲慢。
然而他的正面只有星琪,也只有她看得清博士的真面目。
“我能作证。”赵立斌嫌恶地用脚踢开侯秉钧的一条胳膊,“都是小侯爷——啊呸,侯秉钧和侯阳武搞的鬼。”
星琪又看到万鸿洲一抹盖不住的自得。
赵立斌想把所有罪名推给侯家父子——正中他下怀。
万鸿洲在炫耀他不费吹灰之力控制了赵立斌,更可怕的是:他在试图蛊惑藏在她背后的侦探。
星琪一动不动。
时间在意识缥缈无着时毫无厚度。
不知过去多久,可能只是一两秒钟,地上一坨飞速移动的不明物体和说不出的焦糊味唤醒了星琪神智。
当旋转的速度变慢,不难看出那是半只烤鸡,有东西擦着鸡翅膀嵌入墙板,余力仍能带动烤鸡撞上墙壁。
星琪把手电筒移向墙板上冒烟的弹孔。
黄铜弹壳留了半截在外面。
赵立斌双手抱头,重重拍响头顶,一只眼睛不受控制地眨动。
这跟之前的鉛彈有着本质区别。
也就是说,他的人被控制了。
赵立斌惊惧地望向星琪,几分钟前他骗妻子不要出去,说小偷会把他们都灭口了。
谁知道一语成谶?!
“谁?”
“反正不是你的人。”星琪晃晃脑袋,一字不差地复述侦探的话,“你告诉枪手,如果到时候不方便联系,就以倒扣酒杯为号,数五秒开枪,主要目标是胖子,其他人也无所谓。”
常颖恍若大梦初醒,“赵立斌?”
“不是……”赵立斌放开妻子,连滚带爬地往星琪方向接近,“到底是谁?”
星琪闪身避开赵立斌,听侦探指挥去开门,“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嘛。”
余光掠过万鸿洲,居然捕捉到他后退的瞬间。
电筒的光持续照明,他的喉结不住滚动。
让博士出现破绽原来只要半只鸡。星琪给自己讲了个笑话,很捧场地笑起来。
风带来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及丝丝凉意。
与此同时,长久笼罩心头的浓重阴影悄然退散。
星琪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她踮起脚在夕阳下寻望,甚至想就这样抛下一切去找侦探。
但不行,身后一连串动静提示她,事情尚未完全了结。
常颖呆呆地站在那儿,手里举着只剩瓶颈的酒瓶。
赵立斌醉酒似的转了好几圈,软软地歪倒在地,一柄□□就插在他脚边。
“他……想……”常颖说不下去了,呜呜地哭出声,跌跌撞撞地进厨房,吐得惊天动地。
星琪在雨过天晴的夕阳斜晖下直视万鸿洲:“今年三月,你丢了一批货物。买家是你自己联系的,你给的价格很优惠,可以说白送。很不幸,就算白送,对方对延期交货的容忍度也非常低。他们给你下了通牒,所以你急需一批货周转。”
万鸿洲的右手背在身后,松动的表情再次恢复无懈可击,如同精致的面具人,挂着标准微笑。
“别装什么操控一切无所不能的博士了,你也会被逼上梁山,也会为了钱铤而走险。你顶多擅长花言巧语编故事,要么就死皮赖脸强行给自己加戏。”
星琪停下来,放下电筒,静静地注视着杵在角落的万鸿洲。
说话。
说点什么。
就这么放弃真的让人很沮丧,长久以来主宰她意志的博士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他怎么连迈出阴影的迹象都没有?
还是说他根本就没她记忆中的那么强大,而是那时候她过于弱小?
天色渐晚,星琪不耐烦等下去,“你想生根发芽当蘑菇吗?”
“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万鸿洲终于开口。
星琪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升学宴那天,是所有人的第一次,你有机会逃走,你没有。如果你离开了……就……”
他身体一震,话音戛然而止。
射入万鸿洲眉心的并非子弹,是一枚针。
他转动眼珠,找到亲自教化的实验对象。
“都是你的错。”他说,“那天,要不是你……就……”
不会是眼下这种局面。
赵立斌躺在地上,头顶汩汩往外冒血。
常颖吐完了,蜷坐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瓶酒,想往他头上倒,却是一口接一口地喝。
苏佩文抱着不知为何在昏睡中嚎啕大哭的侯秉钧。
原来是这样。
星琪“啊”地低呼出声。
侦探在监控室三番两次打断她的原因在这里。
第一次盗窃成功,不仅改变了她个人的人生轨迹,也让在场众人走向岔路。
种种一切,肇始于那天。
有些易于犯错的人习惯在犯下的过错败露后为自己寻找借口,找替罪羊。
——必须有人得为我所做的事及今日下场负责。
不公平的社会制度;无钱无势的家人;从不付出努力坐拥一切的朋友;看不起我的上级;漠然的路人……
是你们的错,你们都得担负责任。
——除了我自己。
与之相反的心理同样存在。
——如果我当时没有做出那个选择,会不会事情就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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