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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本演绎

作者:燕不学 时间:2020-11-01 02:06:55 标签:情有独钟 悬疑推理 现代架空 近水楼台

  “你哥哥在对面老老实实躺着,不会被送去当教学标本。你需要跟我们回海城。”
  “凭什么?”
  侦探望了眼窗外,心不在焉道:“凭你在这里是第一凶嫌。”
  车到楼下了。
  让王叔看好胡一萱,侦探和助手细嚼慢咽用过早餐,和晚起的老板打了招呼,方才离开旅社。
  胡一萱在车外,又恢复了少年人的恣意,见两人过来,高高举起手,破直白地做了个拇指碰拇指的动作,问:“你们两个,是一对吧?”
  这孩子怎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
  星琪后颈一凉,赶紧回头瞄了眼侦探,连连摆手:“什么什么,不是的,不是的。”
  她没看到侦探脸色一沉,胡一萱看到了,满脸藏不住的得意,上车时甚至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尚星琪。”
  每当侦探连名带姓叫她,就表示侦探生气了,且气得不轻。
  星琪哆哆嗦嗦地扭头,“我……胡一……”
  胡一萱瞎说的,跟我没关系。
  唇上一凉,接着一痛,话就这样被堵在唇齿间。


第66章 黄粱一梦(8)
  回海城的路很长, 出了怀城, 嘴唇上被咬过的那块不再疼也不再火烧火燎, 面对胡一萱近乎促狭的对侦探与助手关系的探究,星琪也能做到面不改色, 并逐渐端起四平八稳的助手架子。
  侦探径自去了副驾,留她独自面对胡一萱, 用意不言而喻。
  胡一萱是个很会扯皮的小姑娘, 年纪不大,城府不浅,心眼倒不见得很多, 脑筋很活络,对待这种人,万万不该跟着她的话头走。
  于是每等胡一萱翻飞的嘴皮子停下来, 她便问:“这几天你在哪儿?做什么?”
  几次下来,胡一萱身心俱疲, 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 头枕在车窗,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一言不发。
  锲而不舍的那个换成星琪。
  “你和你哥哥从怀城火车站佳婷旅馆分开, 你去了哪儿, 做了什么?”
  “他不是我哥。”胡一萱淡淡地说,“我是孤儿,没爹没妈,没爷爷没奶奶, 没兄弟也没姐妹。”
  “你这段时间在哪儿?”
  “你烦死了。”
  胡一萱烦躁地扒拉一头短毛,第一眼看到时星琪还觉得短头发清爽利落,但这会儿距离近,看得出头发很多天没洗,尤其是额前的刘海,一绺绺有黏连的迹象。
  “在哪儿?做什么?”
  “在外婆家,当童养媳。”
  星琪一字不动又问了遍。
  “在王坪村养殖场,帮人干农活,行了吧?!”胡一萱有气无力地说,“你别问了。”
  星琪翻出地图,王坪村在怀安镇东北,离怀城二十多公里。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上学?”
  胡一萱拽拽下垂的工装裤。
  帆布工装并不合身,兴许是王坪村养殖场的人给她临时穿用,站立时一身工装松松垮垮,坐下来,硬布料难以软化贴合,在胸腹鼓起一大块,形状不规整,显得女生膨胀了一倍,却衬得那张没长开的脸更稚嫩。
  星琪继续复读机模式。
  “我不打算回去。”胡一萱望着窗外,眼光闪烁不定,可神色是平静乃至于沉寂的。
  “为什么?”
  没等问第二遍,胡一萱爽快答道:“不想上。”
  “为……”
  “你能不能换句台词?”
  “你学习很好,学校有助学金奖学金,生活你不用担心,为什么不上学?”
  其实星琪还想告诉她按规定,胡兴军的遗物遗产都会划到她名下,至少供她读完大学没问题。
  但看胡一萱对兄长的抗拒,她知道最好先别说。
  胡一萱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你听力不好吗?我不是告诉你了,上学没用,没意思。我是孤儿,我想干什么没人有权力管我。”
  “抱歉,我听力还行,记性不太好。”星琪笑笑,接着问,“你为什么觉得上学没用,没意思?”
  胡一萱想给她跪了,塑胶鞋底连跺几下,车里铺有地毯,她下了重力,然而咚咚的声响沉闷无气势,她的抗争/非暴力不合作气焰随之被自己踩到脚底。
  “真的没意思。”既是回答侦探助手的问题,也是暗讽她很无聊。胡一萱往下滑,给自己找了个舒适的半躺姿势,斜睨星琪,“也是真的没用。”
  星琪指了指耳朵,意思是“洗耳恭听”。
  胡一萱看了她一眼,又怕她再打开复读机,快言快语:“我从小学习成绩很好,现在也不赖,海中前二十。”
  “嗯。”
  星琪看过胡一萱满墙的奖状,怀安镇老所长说她是怀城中考状元,特招进的海城中学。
  “但是鲤鱼跃了龙门,出身还是鲤鱼。”
  胡一萱收回揽满沿途绿意的余光,再开口时换成了未有过的背课文似的刻板语调。
  “而且就算人中龙凤又怎么样,不照样得活在这个肮脏的世界。”
  胡一萱自幼聪慧,这份灵性不只在读书学习。父母因意外事故过世,她有记忆,也堪堪懂了什么是人有旦夕祸福,以及死亡的含义。
  知道再也不能依偎母亲怀抱,听她念唐诗宋词,ABCD,小胡一萱哭闹过,人之常情,亦是生物对安全感不再的恐惧宣泄。
  但她和胡兴军一样,没用多久就走出悲伤,面对耄老乡亲的关切,还能天真无邪地说“我们有爷爷呢”。
  偏远农村的孩子,衣食尚无着落,没资格悲伤难过,也没余暇。
  谨记母亲“读书改变命运”的教诲,兄妹俩能做的只有读书,学习。
  胡兴军什么时候放弃的,胡一萱记不太清。
  只记得有天晚上爷爷抽了一宿的老烟,天亮时拿砖头砸碎老烟杆,大骂胡兴军:“老子烟不抽喽也供你娃子上学!”
  白发人送黑发人,爷爷对兄妹俩读书的事有近乎信仰的执着。
  然而那之后没多久,爷爷走夜路去城里卖菜不慎摔断了腿,胡兴军宁愿被瘸腿的爷爷打死也不读了。
  等爷爷下地走路,胡兴军离开孟坪村去镇上帮小工,后来又去了怀城,一路到海城。
  胡一萱连哥哥的那份一起努力着。
  中考状元靠的绝不止是天分,还有悬梁刺股、凿壁偷光。
  收到海城中学通知书,初中各科老师特意给她开了庆功宴,说像她这样的学生去海中入读,等于一只脚提前踏进了重点大学的门。
  胡一萱很自豪,也因此,在爷爷墓前一滴眼泪没流。
  她以为进入海中是命运改变的分叉点,事实的确如此。
  她以为进入海中是开启了命运迟来的希望之门,大错特错。
  中考状元听起来光耀门楣,实际上入学第一次考试她只在班上中游,那时胡兴军安慰她刚升高中,又是海城,学习方法和教材和怀城不一样,可以理解,让她别太紧张。
  然而第二次更差。
  第三次摸底考差点儿跌出重点班。
  更令胡一萱心灰意冷的是,那些名次远在她之上的,除了学习,音乐、美术、语言、编程……每个人都能拿出一两项特长。
  那个跟她一样排名忽上忽下偶尔垫底的同桌私下竟是月收入过六位数的网店店主。
  只有她,一无是处。
  老师没对她表现过失望,同学经常帮助她鼓励她。可这一份份陌生的关心更让胡一萱如履薄冰。
  她认识到了人和人的差距,努力打起精神应对学习,应对看似融洽的同学关系。
  什么时候逼迫自己正视世界的不美好?
  哦,大约是有天她做完英语听力,摘下耳机抬头,发现半数同学都在互相传连接,观看“海中三傻”的直播。
  赤裸|裸的辛辣嘲笑,还有同学大呼小叫,指挥谁谁给同在初中部进优班的弟弟妹妹发信,让他们当面一定要鼓励支持“海中三傻”,让她们继续享受万人瞩目的关注,继续当跳梁小丑。
  那一刻,胡一萱遍体生寒。
  这些天之骄子,背后是不是也合起伙来,让她继续闷头学习,灌给她一些藏着毒|药的鸡汤,等有天她头破血流,不得不承认她就是农村来的孩子,再怎么努力最终也是落人一等。
  就像直播里这三个据说家庭背景优渥,买东西不是什么名牌衣服,随随便便一辆跑车一艘游艇,不照样仍被人当成上蹿下跳的猴子取乐?
  早慧的少女突然生出了“众生皆苦”的禅意。
  在荀悠悠的直播里看到胡兴军,听她说这是她的男朋友,胡一萱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冷静下来,“众生皆苦”变成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她找到了放弃的理由。
  天资、家庭背景不如人她认,屈膝给被全校取笑的海中三傻当小白脸的哥哥,她不认。
  她努力过,很努力,但就算读出了门路,能改变什么?父母爷爷能复生、抹消胡兴军的过往,之后会是一片坦途吗?
  不。
  都不会。
  那何苦读书学习?
  “不是的。”
  对面的侦探助手像拨浪鼓似的摇起头。
  她是那种五官端正的长相,扎着马尾辫,很笼统的“清秀”,因为没什么特点,就一双眼睛大得近乎圆,但缺乏神采,时常茫茫然地游离四方,并不耐看。
  唇上留了道红肿的印记,上车时,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抿嘴,担心被她看到嘲笑她,可她还是看到了,并且极尽所能地嘲笑了一路。
  但这会儿,那双眼睛闪着好像“这里起火了、快救火”的急切的光,忽然间,整个人亮了。
  “不是的。”侦探助手缓慢而坚定地重复道,“你要学的。”
  胡一萱常年伏案学习,练就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绝学,想闭目塞听就能闭目塞听,五感随意开关。
  她讲得累了,刚半阖上眼睛,正打算关闭听觉,构划解决胡兴军的身后事就去出家的终极目标。
  但忽然间,她被那两簇光惊醒了,心想,听一下,不然一会儿又复读机了很烦。
  “要学的,”星琪拿手指关节给脑门刮痧,她后脑不疼,但是前额突突跳,她在不自觉地反刍胡一萱掺杂太多个人情绪的信息,“你过往经历的一切都会给你打上烙印,变成你的——唔,技能,等你有需要的时候它们会出现。”
  她也浑浑噩噩虚度了一段光阴,至少有一年半的时光她没有任何印象,不单单有旧手机坏掉的原因,更有可能是那段时间泛泛可陈,没什么值得记下来的。
  反观她入职侦探的一周工作室的这段时间,每天都很充实,每周都有她认为必须铭记的,并且也费尽心机记下来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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