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本演绎
听到“为x好”,星琪头就痛。
无他,她对家人虽然没什么记忆,但真正对子女好的人,不会不经调查,盲听盲信把孩子送到桃源世家——夏老师提到过这里以前是监狱。
她心里打了个咯噔,看了眼喝粥的板寸,垂下视线。
按理说,板寸在桃源世家吃了这么多苦头,就算她是个性使然,不为皮卡丘折腰,不会退一步海阔天空,学着乖顺四个月通过毕业离开这里。
但——
“我们落日堂”……
她对这鬼地方还产生归属感了吗?
一瞬间,看着板寸纹满符文刺青的右脸,星琪如坠五里云雾,身心一同下跌。
这忐忑在阶梯教室看到杨助教,变作惊惧。
杨助教带朝阳堂风字辈和雨字辈,她来落日堂的课上做什么?
关心板寸。
板寸自己恐怕都不信。
经过讲台,她和夏老师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齐齐落在杨助教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网站问题,发不出。不抱歉啦。
第82章 授之以鱼(11)
夏老师第三天的讲课中规中矩, 可以说照本宣科, 把白皮书的内容揉碎, 穿插几个听起来很像逆天爽文的小故事,让板寸直呼过瘾, 却没有言近旨远的总结,没有星琪听得出的点拨。
裹着一身南瓜黄的杨助教在教室晃了一天, 快下课时, 她有意走近讲台。
杨助教挺年轻,不满二十,脸白皮嫩, 给人感觉表情稀缺,情绪波动难以觉察——但又不是很少和人打交道的木讷、拘谨。
她关注课堂上所有人——包括夏老师——的一举一动,钜细靡遗登录在册, 心绪干戈则局限在暗沉墨色浓得化不开的眼睛,偶尔锁定目标, 方泄出一星半点的如漆寒光。
结合杨助教的生长背景, 星琪认为有点像来自深山的捕猎者——并不全然是猎人,不会主动诱导、设置陷阱,她只是蛰伏和观察, 在需要的时候发起行动, 一招切中要害。
“今天的课上到这里,谢谢同学们。”
夏老师话音落地,杨助教走上讲台和她低声说了几句话。
教室很安静,星琪没费多大力气便捕捉到“七点”、“聚餐”等字眼。
夏老师复述了部分关键词, 提到聚餐地点在医务室前第二幢房子。
杨助教说“是”。
夏老师眉头微蹙,少顷,略一颔首。
星琪隐隐感觉到有些事情发生了,可摸不清具体形状。
借着扶板寸的功夫,她磨磨蹭蹭往外走,看夏老师心不在焉地收拾教材,揉了几下太阳穴,许是天色暗沉,气色看上去不太好。
鸿门宴?
星琪心里敲起大鼓,目光黏在讲台,还没来得及转开,杨助教毫无征兆地抬头。
板寸半死不活了一天,越俎代庖领受了两管强心针,腰不酸腿不软了,生龙活虎地蹿起身,用低沉的男音道:“再看老子,老子要把她办啰!”
杨助教之于板寸,挺像魏同彤先前说的,一物降一物。
星琪想了想,决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暂时不说出她的猜测:杨助教盯上的人大概率不是流水似有情的板寸,而是她,甚至还有夏老师。
第二天正式开始新人集训课,当晚星琪得去参加为集训打基础的预热课。
她到得晚,教室歪七扭八坐了近三十个型号风格不尽相同的青少年及成年。
先是协理讲话,阐述学校提供怎样尽善尽美的生活学习环境,往期学员的成就,展望对本期学员美好未来的愿景;
再由助教领读校规校纪并宣读:你们已经是桃源世家的正式成员了,即刻起表现优异有奖励,不守规矩要受教训云云。
领完制服和日用品,各宿舍长排队领新人回宿舍。
回去第一件事,星琪翻翻装衣服的袋子,直呼幸好。
幸好这鬼地方没军事化管理到内衣也统一发放的地步。
辗转到半夜睡不着,星琪一骨碌爬起来,偷偷上楼。
天台铁门落了锁。
星琪摸着别在耳后的发夹,开锁易如反掌,但——
眼前蓦地滑过夏老师揉太阳穴的画面,她放了手,返回宿舍,一夜无眠。
……
周四新学员集训到场人数比前一晚预热课多十六个,四十来号人大约都被各宿舍长、助教耳提面命,换上统一制服,仪表比预热课端正不少。
星琪坐在第二排靠墙的位置,不时掐掐手心捏捏大腿,提防自己不小心睡着。
第一个发表讲话的是昨晚没现身的校长,星琪边听他脱稿演讲边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
新增的新人里有个头大身条细的豆丁,个头矮小但长相显老,肿眼泡。
不知是年轻真的小,又或是智力上有些欠缺,不时发出一两声啊呜啊呜的嚎叫,或响亮地吸两下鼻涕。
他第三次发声,孙襄理牵他出去,那时校长刚结束一个精彩段落,助教们率先“啪啪”鼓掌,校长顷刻间被掌声包围,满意地点头。
再回来,星琪发现豆丁换了衣服,大小明显不合适,袖管卷得老高,两条胳膊上红一块紫一块,有些边缘齐齐整整,像皮带抽的。
那一上午,豆丁安安静静,只是快下课时引发了不大不小的骚动,他尿裤子了。
靠晚上去小黑屋没准儿能见夏老师的愿望,星琪熬到了晚操。
不等跑完一圈,和魏同彤交代了声,直奔丁楼。
星琪怕了。
桃源世家到处晃动的是鬼影,有的披着人皮,有的连人皮都懒得披。
她偶尔会有如芒在背的不适感,仿佛只要离开集训课教室就有人在盯她,但周围都是双目呆滞表情刻板的学员,而且她换上了校服,按理说没人认识她。
一会儿又觉得是她自己过于软弱,在这里呆上两三天,她的精神状态出现了偏斜,开始草木皆兵,甚至出现幻听——
在黑沉沉的走廊摸着墙壁往板寸带她去过的暗室走,有两次星琪明明听到附近响起脚步声,但都是极轻的一两下,起得没头脑,断得没着落。
她比记忆中任何时候都要或者说强迫自己相信侦探。
按一周侦探的惯例,作为侦探搭档的星琪大约需要再熬三天,但外教的任职期限到明天下午。
夏老师先离开了,作为卧底的邢琪怎么办?
再呆上几天,她可能会疯——侦探为什么要让她来这地方呢?
她不自觉地想,以后要是都没有侦探了怎么办?
食髓知味,味道的记忆固然深刻,但不易铭记,难以回味。
夏老师如果离开了,只要七天时间,她就会把夏老师忘个精光。
如果夏老师不想要她,放在这里正正好……
等等,为什么夏老师不想要她?
因为她是……
后脑突然一阵尖锐刺痛,像锥子穿透头盖骨,疼得浑身肌肉僵硬,四肢手指脚趾不自觉收缩。
星琪仓皇地推开最近的一扇门,人没站稳,又或是不堪疼痛,索性仰面躺倒,后脑重重磕向地板。
*
“咚!”
孙襄理喝大了,酒杯连放了两次愣是没放回水碟,干脆一捶桌,手一松,任酒盅半只悬在桌沿。
她抬手挠挠发红发痒的后背,放回时,顺势搭在夏老师肩上。
夏老师也喝了不少,懒洋洋地靠在做工粗糙的椅背上,头疼似的揉着一侧太阳穴。
这一桌人喝酒都上脸,只她一个不仅不上色,反而褪色。越喝脸越白,惹得众人不自觉侧目。
“夏老师年少有为,嗝,怎么说咧……就是人跟人的起跑线,我们这些老没用的快到了终点线,想自己老牛逼了。”孙襄理扫开夏老师披散的遮住耳朵的长发,“谁能想到跟夏老师你——”
孙襄理右手旁另一位襄理接口:“压根不在一条赛道。”
“就拿着这一桌菜说,噢哟,这牛肉,这海参……”孙襄理咂咂嘴,大手一挥扫向摆满餐盘的桌子,“亏我们昨天还腆着老脸说给您尝尝野味,谁能想到真正的行家在这儿呢,还是您讲究。今晚这顿沾了夏老师的光。”
其他襄理、协理及王医生纷纷附和。
“您自己带来的这酒……”孙襄理摇摇晃晃地抓起酒瓶,捞起了那只命悬一线的酒盅,浑厚一笑,“这酒,是九龙墨宝……对吧?”
夏老师置若罔闻,过了会儿才意识到好几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抬眼皮,疑惑地看着众人。
孙襄理又问:“您干嘛要来这儿呢?”
夏老师似乎终于觉察到什么,费力地坐正了,扭头看着孙襄理的嘴唇。
这位面相中带着凶悍的襄理刚塞了一口拌鸡蛋的生牛肉,随着咀嚼而不停蠕动沾着蛋液,油光滑亮。
夏老师皱起眉,摸了几下右耳,拽出一只和她皮肤同一色度的耳塞,然后摸着喉咙,用比喝酒前显得古怪的语调道:“你刚才说什么?”
对面王医生目光骤然多了几分玩味,和旁边一位红衣协理耳语了几句,后者呵呵笑道:“问你是不是想找研究课题?我们这儿什么类型都有,想要哪种,随你挑。”
夏老师笑笑,指着左耳道:“这只听得到。”
她随手把耳塞丢进孙襄理酒盅,有意偏过左耳,问红衣协理:“那么,有哪些类型呢?”
*
哨声唤醒了星琪。
身体一个劲儿发抖,似乎刚爬出寒潭,手脚不受控制地直哆嗦。
星琪揉着后脑,做了几次深呼吸。
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记忆片段在脑海深处涌动着风雷,她用力按着地板,竭力搞清楚自己身在何地,耳旁回荡起夏老师的声音:第一次见你,我叫夏珘。
她低声问:“您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又问:“您今晚会来吗?”
哨声响了半分钟戛然而止。
星琪翻过身,贴在地上听了会儿。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逐渐往操场方向汇集。
夏老师不会来了吧。
星琪扶着墙壁爬起来,大脑昏昏沉沉,却也记得走另一扇门出去。
然而——
“邢琪同学。”
杨助教像藏在深山多年无人问津的泥像,披着夜色,与周遭环境混为一体。
声音划破了并不寂静的夜晚,泥像从黑暗中走出,宣告她已化形为人。
“你是晚7点56分进的丁楼,8点01分进入丁二西六,9点23分离开,现在……”杨助教合上笔记本,看了眼手腕上的电子表,“10点04分。”
星琪挠额头都快把额头擦出火花,她进丁楼以后精神恍惚,又昏迷了一阵子,目前仍处于记忆动荡的“应激障碍”阶段,感知事物的能力稍有下降,但没道理一个大活人跟她到东到西都发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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