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逆旅
“患儿傅佩琪, 两岁半,神经母细胞瘤终末期,肿瘤缠绕在心、肝、肾、大肠、小肠、胰腺、累及腹主动脉, 肠系膜上动脉,包括腹膜后亦有波及……”
底下一阵哗然, 坐在前排的主任医师们互相交头接耳, 小声交流着看法。
刘长生坐在右首第一位,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想端起杯子喝口茶,举到半空又放下,长叹了一口气。
于归捏紧了手中的笔,台上傅磊的声音蓦地变得有些沉痛。
“化疗、放疗、靶向药……均无效, 再这样继续下去佩佩活不过一个月”
有人举手接话:“这样复杂的肿瘤常规外科手术根本无法切除”
“是的”傅磊按下翻页笔,手撑在了讲台上:“所以我们长生生物制药倾尽全球医学科学家之力,研究出了它”
“这是……”有人惊呼,于归也瞪大了眼睛。
屏幕上的庞然大物是……手术机器人达芬奇!
“在此我们要感谢加拿大多伦多大学医学院教授们的鼎力支持,我们在美版达芬奇的基础上进行了改良,使机械爪更适合亚洲人的身高和体形,又加入了先进的计算机导航系统及三维成像镜头,普通手术导航的视野能放大十倍以上,达芬奇,就是百倍”
于归知道,外科手术中常用的腹腔镜胸腔镜都是二维视觉,在这个基础上,精确度已经比开胸手术更高,如果由技术精湛的医生来操刀,微创无痛的触觉甚至能让患者术后一天就能下床活动。
二维的视觉已经就这么厉害了,那三维呢,就相当于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全方位把肿瘤暴露在医生的视野中,再加上精准的手术导航,甚至连癌细胞都能看到,这个误差率是……
于归放在笔记本上的手紧握成拳,纸张刺啦一下皱了起来。
千万分之一。
一室沉寂,偌大的礼堂鸦雀无声,有人咽了咽口水,一位头发花白的教授站了起来。
“即使有达芬奇超高的精准度以及超快的手术速度,也不可能在15个小时之内切除全部肿瘤并进行血管重建,超过15个小时,全身器官暴露在空气中太久,一样会死”
坐在傅磊下首的俄国医生睁开了蓝色眼睛,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道:“所以我们需要技术非常高超的外科医生来组成一个团队,各手术小组负责把器官从患儿的身体里取出来切除肿瘤后再放回去,由达芬奇完成血管重建淋巴结清扫及腹膜后肿瘤的切除”
“天方夜谭!”
“这么极端的手术方式是不可能成功的!”
“要是失败患者会死在手术台上!”
……
一瞬的死寂过后,群情激奋,有人用英语大声反驳着。
一辆白色的厢式货车缓缓停在了医院大门口,陆青时的车泊进了停车场里,顾衍之护着她往出走。
车门拉开,几个穿着白色防辐射服的医生跳下来,货车厢上标有红十字及长生生物的首字母,货厢门上用钢筋封铸,贴了一个小小的,红与黑互相缠绕的标志。
医疗违禁物。
陆青时看了一眼。
“怎么了?”耳边传来她的询问。
她回过神来摇头,从她手里接过自己的包:“那我去上班了”
“好”顾衍之给了她一个拥抱:“不要勉强,不舒服就回家休息,要是他再来找你,打电话给我,自己不要跟他们生气”
“你知道的……”
陆青时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任何情绪的剧烈起伏都会引起她的头痛欲裂,陆青时当然是知道的。
但看着对方忧心的目光,她还是笑了笑:“你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了”
两人的尾指上都有一枚款式相同的钻戒,在阳光下折射出了七彩光芒。
她怎么可能真的放心,该叮嘱的还是要叮嘱。
“记得吃午饭”
“好”
“你包里我放了维C,觉得累的话就拿出来补充血糖”
“好”
“还有……”
陆青时失笑:“得了,你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顾衍之也笑:“那我走了,下午下班来接你回家”
陆青时挥了挥手转身:“早点来喔,不要让我等太久”
“好”
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了,顾衍之才拿着机车钥匙往回走,刚迈下台阶,一滴水滴到了额头上。
她抬头,刚刚还阳光灿烂的天空不知何时起变得乌云密布。
一道闪电划过了灰黑的天幕。
山雨欲来风满楼。
刘长生站了起来,他现在是代理院长,四平八稳的声音透过话筒在大礼堂里传递开来。
“神经母细胞瘤的发病率是千万分之一,一千万人里只有一个孩子会得这个病,全世界就不提了,全中国十三亿人里,如果照统计学的数目来说,这个数字也不小了,但是……”
他顿了一下:“死亡率是百分之百,国际上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根治它的有效医疗手段,它的发病机制也尚不清楚,我们就像摸黑走路,达芬奇的出现给治愈神经母细胞瘤带来了新的希望”
“记得很久以前,何淼淼去世后的全院大会上,孟院长讲过,有些事我们做了不一定能成功,但是不做一定会失败,孩子是祖国的未来,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今天的你,我,他,我们今天迎难而上,硬着头皮攻克难关,为的是什么?”
他拍了拍自己的白大褂:“我们是医生,我们在入学第一天从医第一天就熟记的希波克拉底誓言,并不仅仅是一句口号而已”
“它承载着每一个家庭的希望,每一个孩子的未来”
“我们仁济医科大一附院是与协和医院齐名的全国顶尖教学型综合医院,在全世界也享有声誉,如果我们联手也办不到的事情,那么更别谈其他医院了!”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台下,今天参会的不光有仁济的医生,协和的医生也坐在前排,穿着同样的白大褂,只是挂着不一样的胸牌。
绿和红交织在一起,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肃穆。
“对于患者来说,我们,还有达芬奇,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这个手术不光为了佩佩,为了其他患病的孩子,也为了……全人类”
傅磊放下翻页笔,低下了头,深深弯下了腰:“最后我不是作为医生站在这里,我是一名普通的患儿父亲,作为傅佩琪的爸爸,我请求各位……”
他双手放在裤缝两边,脊背弯下去,深深鞠了一躬:“救救我的孩子”
于归看见他的脚边落下大片水渍,稀稀落落的掌声响了起来。
散会后,于归收拾着桌上散落的纸张,傅磊和各大医院的专家教授们一一握手,他挨个鞠躬:“谢谢,谢谢”。
那通红的眼眶倒不似作伪,刘长生叹了一口气:“那我们再抽个时间确定一下各手术小组的人员名单吧”
傅磊的眼神望过来,于归似有所觉回头,看见男人冲她温和一笑:“手术小组里,把她也加上吧”
刘长生一口茶水没喷出来:“她?你确定?”
于归抿紧了唇角,傅磊走过去,向她伸出手:“你愿意加入我的手术小组吗?于医生”
医生两个字让于归有片刻的怔忡,攥着纸张的手紧了紧,不过瞬息,又很快松开。
她沉沉吐出一口气,也回握住了他的手。
“非常荣幸,傅医生”
达芬奇手术机器人已经就位,正在进行紧张的调试,参与手术的人员名单也开始起草,今天是佩佩最后一天待在普通病房了,她马上就要进入无菌舱,为手术做最后的准备。
第一缕发丝落下来的时候,佩佩开始小声地抽泣,电推刀在耳边嗡嗡作响,不停有头发落下来在脚底下堆成一团,医护人员按着她的头皮,轻声安慰着她:“佩佩乖,不哭啦,以后还会长起来的”
“可是……光头……很难看”她咬着手指即使哭得眼泪鼻涕流到了衣服上,也始终没有乱动,很乖巧地配合着医生。
“我来吧”江静从护士手里拿过电推刀,又扯了一张纸给她擦鼻涕。
“妈妈……”佩佩哭得更伤心了。
“佩佩”她摸了摸她铮亮的脑门,扯下自己的假发,把她的手放上自己的脑袋。
“妈妈跟你一样喔,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是妈妈心里最美的孩子”
傅佩琪摸了摸她的脑袋,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就连有些扎手的触感都一模一样。
她睁大眼睛看着妈妈,渐渐地止住了哭声,瘪着嘴巴,露出一个又哭又笑的表情,“啪”地一声一个鼻涕泡砸在脸上,她终于笑起来,甜甜地搂住了妈妈的脖子。
江静抱着她,在孩子柔软的后背上擦了擦眼泪,再回头的时候看见门外站着傅磊,等她安静下来这才推门出去。
傅磊指指她的脑袋:“什么时候剃的?”
江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她今天进舱,我怕她剪头发会哭,就去理发店剃了,也当是陪她了”
“给我”
“什么?”
手里的假发被人拿过去,傅磊走近一步戴在了她头上,又调整好方向。
他端详着:“嗯,还是这样好看”
江静脸色有些红:“去你的”
他摸着自己头上薄薄的一层硬茬笑了:“或许我也该去剃一个光头”
“两个光头还不够啊,丑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够,我们是一家三口嘛”
于归在走廊拐角处站着,背靠着墙壁,微微阖上眼睛,手里的易拉罐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凹陷下去。
她咣当一声扔进垃圾桶里,自己也走入了黑暗里。
肿瘤医院的医生发来检查结果的时候,陆青时正坐在椅子里闭目养神,即使是没有人的时候,她的脊背下意识依旧挺得很直,手放在桌上,那是一种随时准备冲出去抢救病人的姿势。
直到细微的一声“叮咚”打破了她的小憩,陆青时指尖划着屏幕,把扫描件放大来看,代表肿瘤标志物的血红蛋白……又升高了啊。
医生闭上眼,冬雨如约而至,在玻璃上留下蜿蜒的水线。
有人敲门。
她又坐直了些:“进来”
于归:“陆老师,全科会议”
陆青时拿起白大褂起身:“走吧”
她推门而入,环视了一圈会议室,唇角挑起一丝嘲笑:“什么时候我们急诊科的会议也需要外人参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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