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抬花轿娶对妻
进了山长的院子,便看见山长站在松树下面, 仰着头,背着手, 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学生见过山长。”程意停在山长五步远的地步, 颔首行礼。
山长回头, 见是程意,笑着转身,边往石桌旁走边抬手招呼程意。
“程意来了啊,快, 过来,坐。”山长自己撩袍坐下, 拿起茶盏倒了两杯茶。
程意将鸡放下, 隔着两个石凳坐下, 双手接过山长递过来的茶:“谢山长。”
山长双手伸进袖子里,笑呵呵地看着程意,缓缓开口:“后生可畏啊, 这么年轻,就中了举人, 前程无量,有没有想过,明年中进士之后, 怎么为官啊?”
程意闻言一愣,放下茶杯道:“山长,学生并没有做官的想法。”
“你说什么?”山长觉得自己听岔了,面上笑容渐渐消失,手也从袖子里拿了出来。
“学生,并不想做官。”程意重复道。
山长的脸色沉了下去,站了起来,背着手踱着步。
程意能感受到山长的不悦,连忙站了起来,半低着头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人各有志,即便我是山长,也不能勉强于你。”山长叹了口气,“可是,天下读书人,都以忠君报国为己任,你既有此才学,做个为民请命的官有什么不好?”
“学生......”
“是不是家里负担不起了?”山长一副了然的神情,“你家里的情况我也知道,这样,你继续攻书,明年赴京的考银算我的。”
程意闻言惊得抬头,忙道:“多谢山长栽培,只是学生心意已决,怕是要辜负山长了。”
“你还年轻,正是有抱负的年纪,不去闯闯就窝在南通?”山长连连摇头。
“山长,这官场多学生一人不多,少学生一人不少,再者学生想教书育人,将来或许可以培养出一批做官人呢!”
山长闻言转身看着程意,这个年纪就看淡仕途的学子他还是头一回见,此刻倒说不出来好也说不出不好来。
“也罢,终归是你自己的选择。”山长走近坐下,抄着手看着身旁的程意,“你此番过来,就是为了来告诉我,你不打算再继续考了吗”
程意闻言忙道:“山长,实不相瞒,学生此番,是有事想劳烦山长。”
“哦?说来听听。”
“学生,学生有了钟意的姑娘,要成亲了。”
“是吗?这是好事啊,订在什么时候?”山长来了精神,一脸笑意问道。
“时间还没订,她娘家没人了,学生此番想劳烦山长收她做个义女,从山长这里接亲,不知可否?”
山长一听这话,沉思起来,若认了义女,程意便是他女婿了,这倒称他心意,只是他书香世家,认女十分重视,不能草草答应。
“你说她娘家没人了,那姑娘平日以何为生?”
程意坦言:“之前她在声乐坊中以唱曲儿为生。”
“你说什么?”山长大惊,手里的茶盏被重重放在石桌上,茶盏的茶水溅了出来,“你要娶一个卖唱女?真是出息了,这事儿,你娘知道吗?”
程意愣在那里,山长的反应简直出乎她所料。之前山长曾经说过那些被迫卖身的女子十分可怜,她以为山长应该对卖唱的孤女有怜悯之心,可眼下,瞧着盛怒的山长,她愣了好久。
“我娘知道,而且她老人家同意了。”程意直视山长发怒的双眸。
“你娘同意了?”山长整个人震惊了,天下有哪个母亲肯让儿子娶个卖唱女。
“山长,学生考虑不周,细想此事确实不能劳烦山长,学生先告辞了。”程意不想再听见任何规劝的话,也不想听见有人侮辱丽娘出身,刚转身要走,便被唤住。
“站住!”山长站了起来,气得手都在发抖,“你还是我那得意学生程意吗?仕途上不思进取倒也罢了,你竟然,竟然要娶声乐坊里的卖唱女?清白人家的女儿不好吗?你竟自甘堕落到这种地步!!!”
程意闻言缓缓转身,作揖道:“山长,你曾经说过,被迫卖身的女子十分可怜,如今,怎么口口声声嫌弃起来?”
“那是因为我看多了,最初被卖进那种地方是可怜,可日子久了,她们身上已经染了风尘气,迎来送往早就不清白了,这种女子,再可怜也不适合做妻子,你知道吗?”山长吹胡子瞪眼,手在冰冷的石桌上狠狠地敲着。
“丽娘她心地纯良,骨子里没有染上半点风尘气,学生认为,她适合做学生的妻子。”
山长印象里程意从未像今天这般顶撞自己。
“程意啊程意,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是不是那卖唱女怂恿你的?仕途仕途不要了,尊师也摒弃了,程意啊,近墨者黑,你和一个卖唱女在一起,你会把自己给毁了!!!”
“山长!”程意作揖,直起身子,“我知道山长是为了学生好,可学生已然决定非她不娶。而且她不叫卖唱女,她有名字,叫丽娘!”
“出去!你若执意和那女人在一起。”山长气得直喘气,“从今以后,你不在是我学生,不准你再进书院半步。”
程意闻言大惊,呆愣在原地,默默不语。
“我让你出去,我只当这些年教了个忘恩负义的混账。”山长说罢甩袖回了屋。
程意回想以往,眼中渐渐蓄了泪,这样的局面不是她所想的。
一炷香后,有助教挑起帘子,出来,走到程意面前道:“山长,让我来再问一遍,若回心转意,屋内喝茶,一意孤行则恩义两断,程意,你做决定吧。”
程意两手握拳,低眉不语。
“程意啊,这世上恩义大于天啊,为了一个卖唱女,值吗?”
程意抬头看着助教,隐去泪水,道:“她不是卖唱女,而且,我不能负她。”山长的决绝让她难受,可一想到离了丽娘,她的心更疼,好似那刀直接剜着心一般。
程意说罢撩袍跪下,朝着正南的屋子,磕了一个头,磕罢头起身离开。
站在书院山下,程意已然泪流满腮,她也不想和山长就此陌路,可是她更不能和丽娘分开。
她知道,不出半柱香的时间,书院山下便都会知道了,怕是以后见了她,都会用言语来讥讽她吧。
程意搓了搓,一路往山下去,走到声乐坊前,抬头看了看丽娘曾经站过的位置,蓦地,想出一个办法,丽娘出自声乐坊,那她便在声乐坊堂堂正正迎娶丽娘,她要让世人知道,娶丽娘,她不畏士林闲言。
如此一想,她快步往家里去,走到桥头,听见下面一阵欢声笑语,抬眸看去,沈文昶和陆清漪正在结了冰的河面上滑冰,二人身披斗篷,远远看去,不禁让人感叹:好一对璧人。
“真好啊。”程意喃喃自语,等陆大人回来,沈家便会去提亲,到时候欢天喜地结连理,周边的人也都会送去祝福,可她和丽娘,怕是要冷冷清清成亲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程意和丽娘的婚期定在了小年那天,腊月的二十三, 是程大娘特意去算命先生那里算来的。
婚期已定, 程大娘便开始张罗起来,这期间丽娘也一直住在程家隔壁大娘家里缝着吉服和床褥枕巾等物。
这日, 程意含泪离开书院的第十七天,也就是腊月的二十二, 成亲的前一天, 南通下了一场大雪。
衙门的衙役拿着扫帚扫着门前的白雪, 远处,一辆马车缓缓朝三桥驶来,最后停在知府衙门前,马夫跳下马车, 撩开帘子,三两少年率先跳了下来, 随后, 一身穿斗篷的人也被扶下马车。
衙役正扫着雪, 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双官靴,连忙抬头,瞧见来人, 惊喜不已。
“大人,您回来了啊!”
陆文正含笑点了点头。
衙役激动不已, 连忙回转身边跑边喊:“兄弟们,快出来,大人回来了, 大人回来了!”
陆文正抬头瞧着衙门的匾额,这一遭仿佛走了一生,苦啊!
“陆大人,您已经到衙门了,我就先回家了。”唐鸿飞走近,抱拳道。
“噢,快回去吧,这么些日子,家里也急了,过些天,直接来衙门报到。”陆文正拍了拍唐鸿飞的肩膀,他很喜欢这少年,年纪轻轻很有正义感,武功底子也好,是个做捕快的料。
“多谢大人!”唐鸿飞颔首抱拳,欣喜不已,辞别陆文正便转身往家里跑。
“大人!”衙门里的主簿、衙役、师爷,全部涌了出来,“恭喜大人沉冤得雪,平安归来。”
“大人,我等已将公务整理一番,正等大人回来批阅。”主簿又道。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们辛苦了。”陆文正拉起主簿的手,“外面下雪,咱们里头说话。”
一行人进了衙门,早有人通报内院,陆夫人带着女儿急匆匆迎了出来。
“老爷!青喆!”陆夫人瞧见自家老爷和儿子,鼻子莫名发酸,眼泪在眼眶打转。
陆文正瞧着妻女,嘴唇哆嗦两下,连忙带着儿子迎了上前,一家四口抱在一起。
“爹!”陆清漪忍不住早已流下泪来。
“好了,这都没事了,咱不哭,不哭了。”陆文正低头揩去眼泪。
“青喆啊,来,娘看看,瘦成这样,娘的青喆受苦了。”陆夫人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娘,青喆没事,青喆在外一直惦念着娘和阿姐,如今见娘和阿姐安然无恙,青喆便满心欢喜。”
“青喆!”陆清漪好不容易止住眼泪,闻说这句,泪水儿便又淌了下来。
哭了一会,陆夫人拿着帕子擦了眼泪,抬头时见衙门的人站在二堂口,知道他们找自家老爷有事,便道:“好了,不哭了,青喆,快跟娘回屋里暖和暖和,瞧你,手儿冰冰凉的。”陆夫人说罢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拉着女儿往屋里去。
陆文正站在那里平复好久,打发陆庆和陆平回屋休息,自己转身往大堂去,这么些日子,公务肯定堆积如山,怕是要忙到除夕了。
那边,唐鸿飞急匆匆回了家,唐母刚抱着哭了两句,唐父便拿着马鞭出来了。
“你小子还有胆子回来!”唐父拿着马鞭气冲冲朝唐鸿飞走来。
唐母见状,连忙去拦:“老爷,孩子在外面肯定吃了不少苦,刚回家可打不得啊。”
唐父手紧紧握着马鞭,幸亏中途收到信,知道其中原委,不然,他都准备满世界找儿子去了。
“夫人,这小子真是无法无天,军营都敢闯,我今天不教训教训他,他还不得反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