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相依(gl)
苏哲没再理他,推着轮椅,回客舍去了。
屋里添了一只暖炉,是小沙弥送过来的。炉子里炭火正旺,烘得屋舍比外头暖和许多。
掩好房门,她将轮椅推到墙角,才走去床榻处,静静的看着薛挽香。
我欢喜一个人,就是卑劣么?
她不想承认。可是吴启明的话,犹在耳边。薛挽香终究是要嫁人的,要相夫教子。她再喜欢她,都只是一路兼程的过客。
薛挽香一个人睡着,梦里都不踏实。仿佛感应到苏哲的气息,她攒着眉,睁开朦胧的眼。
“阿哲……”
苏哲冲她一笑:“嗯。”
那笑容藏着苦涩,薛挽香感觉到了,抬手去拉她的手。苏哲手一缩,仍旧是笑:“凉呢。”
薛挽香固执的牵住了,低喃道:“我给你暖着。”
苏哲的手指很长,因着长年习武练剑,手上有薄薄的茧。薛挽香的手软软的,抚着她的手上的纹路,慢慢道:“怎的出去一趟,就闷闷不乐了?”苏哲垂眸不语。
薛挽香捏了捏她手心:“是谁欺负你了?”
苏哲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回道:“我欺负别人了。”
“谁呀?”
“西楼门。”苏哲弯着眼睛,促狭道:“我把吴启明训了一顿。唔……昨儿个看你受伤,我好生气,还把林霜儿刺了个窟窿!挽香,我做得好不好?”
薛挽香听她语气转做轻松,便知她将心里事藏了起来。从前也是这般,她不欲她担心时,便会一个人担着,所有事。
“做得挺好的。反正西楼门已经在追杀咱们了,再多刺个窟窿,也没什么不同。”薛挽香弯弯眼睛,陪着她胡闹:“说不定,你刺伤了她,她知难而退,我们还少个人追杀呢。”
苏哲也笑。见薛挽香说了几句话,又有了倦意,知她伤中憔悴,拍拍她手背,哄她继续睡了。
薛挽香半阖着眼,睡意葱茏,正要睡去时感觉一直握着她的手的人,松开了她的手。
她一震醒来,迷蒙的看着眼前人。
苏哲还未走,忙俯低了身子,柔声问:“想要什么?”
薛挽香揪住她衣襟一角,看进她眼睛里,目光温柔而眷恋。好一会,她轻轻道:“你上来,陪我歇一会,可好?”
第0章喜欢
将养了三四日,薛挽香的伤势渐而好转, 虽还有几分憔悴, 终不至于一直昏沉虚浮的躺着了。
这日瑞雪初晴, 薛挽香央着苏哲放她出去转转,苏哲伺候她穿上大衣裳, 再拿冬氅将她裹严实了, 才将她抱到圆弧形的轮椅上。
薛挽香弱弱的抗议:“我又不是走不动路。”扁扁嘴又道:“这轮椅做得跟个汤碗似的。”
苏哲道:“后山雪路崎岖湿滑,要么我们只在庭院走走?”
薛挽香无奈:“我在房里躺得腰都酸了,你放我出去透透气罢。”
“说得这般可怜,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拘了你十年八年。”
苏哲且笑着,将轮椅推到门首,薛挽香要起身,苏哲按她坐好, 一锅端着,跨过了门槛。
轮椅落地,薛挽香扶额:“阿哲,我怎么觉得我是菜……”
“怎么会。”苏哲推着她慢悠悠的往后山走。薛挽香挨在轮椅上, 听到苏哲带笑的声音从发顶上传来:“你哪里是菜, 你分明, 是肉啊~~”
真欠揍!薛挽香在她推着轮椅的手背上拧了一下,苏哲咯咯笑着,真想俯低了身子,亲亲她气嘟嘟的脸。
庭院里落了薄薄一层细雪,轮椅在雪地里碾出两道印痕, 中间跟着一串儿脚印。阳光浅淡,映照在雪光上,将俩人的身影逐渐拉长,连同不远处的暮鼓晨钟,都泛出温暖柔和的光。
梅落繁枝千万片,犹自多情,学雪随风转。苏哲推着薛挽香行走其间,不时有花瓣随风零落,飘飘洒洒在肩头,在衣襟。薛挽香坐在轮椅上,捻起一枚落在膝头的花儿,回头笑问:“漂亮吗?”
花虽娇容,有哪里及得上她万分。苏哲望着她,嘴角的笑浅浅的:“漂亮啊。”
薛挽香见她目光只落在自己的脸蛋上,不由得俏脸微红:“我说的是梅花。”
苏哲低头避过一枝旁逸横梅,笑得更畅快了些:“我说的也是梅花呀。”
薛挽香咬咬唇,嗔她一眼,只见苏哲站在蓝天白云下,梅林蔚然已成海,白色的雪,褐色的枝,红色的梅,人如朗玉,江山如画。
苏哲看到了薛挽香眼里的惊艳,她擎着一朵红梅,放到她手心,柔声问:“喜欢么?”
薛挽香点点头:“喜欢。”
苏哲的眸中带了促狭,弯腰凑到她耳旁,低声道:“我说的,是我呀。”
她的呼吸带着和暖的气息,扑在她泛红的耳尖上,薛挽香一怔,抬眸看到苏哲眼里的笑,她的脸蛋一点儿一点儿红了起来。苏哲哈哈大笑,推着她转了个弯,往梅林深处去了。
慢慢悠悠晃荡了半个多时辰,苏哲在一片略微宽敞的空地上固定了轮椅,取出预先备好的油布和素饼,又倒了一盏热茶,转眼瞧见薛挽香已从轮椅上站起来,她忙放下茶盏跑去扶她。薛挽香见她一脸紧张,茶盏几乎是脱手扔出去的,好笑之余又有些感动。
在床榻上躺了两三天,平日里下榻不过一会儿就被苏哲又塞回被子里,今儿个难得出来透透气,薛挽香扶着腰叹气:“躺得腰都酸了。”
苏哲像搀着太后似的搀着她:“待会回去我给你揉揉。”一面说一面眼睛还盯着她脚下的方寸之地,就怕有小石子把她颠着了。
走了十余步,遇到个担着花锄的青年和尚,见到她们俩,和尚先放下花锄合十做礼,苏哲扶着薛挽香一齐朝他微微颔首,算是回礼致意。
青年和尚将花锄担回肩头,见苏哲扶着薛挽香,薛挽香扶着腰……他又向她们单手做了一礼,温和道:“贫僧有礼了,小僧有位师叔略通岐黄,看这位女居士面有倦容,或可为女居士脉诊。”想了想,补充道:“嗯……也有药膳,可备安胎之用。”
薛挽香面上“轰”的一下飞红,苏哲一愣之下只想笑,她扶稳了薛挽香,忍着笑道:“您的这位师叔当是来给我娘子看诊过了的。只是我娘子……”
她原想说她娘子尚未怀胎,犹豫措辞语音微顿间,青年和尚已了然点头:“女居士尚未显怀。是贫僧唐突了。”
薛挽香:……
年轻和尚担着花锄走远了。
苏哲看着薛挽香平坦的小腹,眼珠子转了转:“上回林艾琪说你要喝安胎药,这回大和尚也说你要喝安胎药,挽香啊……”
薛挽香冷眼晲她,语气凉飕飕的:“你想说什么?”
苏哲闭嘴。
薛挽香瞪她一眼:“快说!”
苏哲道:“说了你又想打我。”
“你不说现在就打你!”
“我想说……”苏哲扶她站定在一株欺霜傲雪的冷梅前,弯着眼睛笑吟吟:“我想说,咱们这孩子太淘气了,尽会欺负娘亲,等你生下来,看我不揍到他哭唧唧。”
“你……!!”薛挽香又羞又恼,忽而揪住她耳朵作势一拧:“我现在就让你哭唧唧!”
苏哲装模作样的哭:“呜呜呜,你过河拆桥!刚怀了孩子就欺负孩子他爹!!”
薛挽香本是随手一捏,听她这般说话,一壁羞容过耳一壁手上下了狠劲。“啊啊啊啊啊!”静谧的梅林瞬间被苏哲的惨叫惊起一众飞鸟。
俩人打打闹闹不觉时光易过,薛挽香用了些素饼果子,挨坐在轮椅上,单手支腮,看着艳丽红梅下长身玉立的苏哲。
她忽而发现,苏哲身旁的那一株梅花树,正是前几日让她怔然相望,现出满眼痴迷的那一株。
正是午斋后时,寺宇中传来撞钟声声。苏哲站在梅树下,微仰着头,看着满树云蒸霞蔚。“听闻草木皆有心,这花树在寺宇生根,每日聆听佛音,不知会否有朝一日,也修得正果。”
薛挽香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她望着她,故作轻松的俏皮:“若是花树成精,你猜猜这株梅树修成的是男子还是女子?”
“男子还是女子,又有什么所谓呢?”苏哲拂开一干细枝,含笑回望。薛挽香心头刹时纷乱,唯恐她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苏哲却又一笑,眼里也带了调皮:“只要好看,我都喜欢。”
冬风细细,在山头林木间缭绕,苏哲说了这句话,不过是玩笑,薛挽香却想到了旁的事情。她咬咬唇,心一横,垂眸问道:“那日在邺陵城城郊,你我初相识,你看到我……看到我,可觉得好看?”
苏哲点头道:“极好看。”
薛挽香心神越乱,明知不应该泥足深陷,可仍是忍不住求一个答案:“若是我长相平凡,毫无起眼之处,你可还会……”
她将语音顿住了。苏哲走到身边,半跪下来,柔声道:“还会什么?”
薛挽香抬起眼眸,望进她眼里,眸中有潋滟的水光。
苏哲觉得一颗心忽然变得很软很软,她握着她微凉的手,也望着她眼睛,微微笑着,一句一句说得肯定清晰:“哪里有什么若是呢。你一直是你。万千人海中你我相遇,注定了让我喜欢上你。薛挽香,我一直一直,都喜欢你。”
薛挽香的手被她牵着放到她心口。掌心叠着心跳,一声一声,从她手里落进了心里。
自那一句话之后,薛挽香静默下来。苏哲看看天色,想着也逛得累了,便收拾了油布上的东西,要推薛挽香回去。薛挽香摇摇头,说想走走。
苏哲知她确实躺得疲倦了,只得将布包放到轮椅上,哄着她道:“一会儿走累了可要说,才刚好些,别勉强。”
薛挽香心里盛着事,随口答应了。
细雪消融,半山冷梅幽香。将要走出梅林时,薛挽香道:“阿哲,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她的语气郑重平和,已然经过深思熟虑,苏哲停下脚步,转头看她,在她即将开口的一刹那,苏哲忽然道:“我今日不想听。”
薛挽香微怔。
“今日是十一月三十,小寒节气。山中瑞雪,梅影飘香。我是喜欢你的。今日只此一件要事,旁的再重要,都不及此。”
苏哲一气说完,唇边还带着笑。薛挽香拢着胸口与她对面站着,清楚的看到她眼里深深的情谊。
“咳……”树后走出一个人影,打断了俩人黏糊的对视。
苏哲随声望去,猛然敛了神情,将薛挽香护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