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瓮
温玉祁极快镇定,抬眸望向亭中女子,女子正向这边看过来,她本来不想开口,静默一息,压低声音,使声音变了调:“我路过此地,听得琴声,悄然而来,不曾想打扰。”
沉静寂了片刻。
女子的语气沉了几分:“阁下声音,甚是耳熟。”
温玉祁淡笑道:“是么,可我们不曾相识,大概是听错了。”
琴弦被随意拨动几下,发出来的音色,杂乱无章,嘈杂刺耳,温玉祁听了,直皱起眉心,待琴声落地,亭中似是传来一道轻微的叹息。
“罢了,或许真是错了。”
“打扰,告辞。”
不再作多停留,以免露出什么破绽,温玉祁转身就走。
翌日。
温世昭还未醒来,灵敏的鼻子嗅到一股子又苦又涩的味儿,正要睁开的眼睛当即紧闭,任由萧韶君怎么喊她,赖在床榻就是不肯起身。
“不喝,这药太苦,我就不想喝,快些拿走。”温世昭背过身,伸出一只手向她挥了挥。
“再喝点。”
“不要,萧公主,求你了,我身子好得很快,不用喝这药。”
“再喝一日,明日你王兄成婚大喜,莫非你要人搀扶着去?”
“不用她们搀扶,我可以下床,可以走路,没事了。”
此时的温世昭,虽是坐了起来,但揪住萧韶君袖子,苦巴巴着脸,俨然就是个耍起性子的孩子。
这人眉眼泛起阴柔,女儿娇态尽显,若是被外人看了去,指不定要掀起一番风风雨雨,
萧韶君颇为无奈,神色认真地说道:“四皇子,你这伤到底是因我而受的,过了明日,我就要回萧国,你不肯喝药,我走得也不安心。”
温世昭闻言,怔了半响才问道:“回萧国,你何时回去?”
“后日。”
“为何这么快?”
“本是送亲而来,既已成婚,自然是没有留下的道理。”
“可多留几日?”
萧韶君看着她:“不可。”
坚定又认真的语气,温世昭只觉心里空落落的,喉咙仿佛鲠了一块东西,生涩难受,低了低头,不去看萧韶君温柔却是疏离清淡的眼眸。
“帮我把药端过来,谢谢。”
萧韶君捧了瓷碗,伸手递给温世昭,又托了碟蜜饯在手里,淡声嘱咐道:“伤口还碰不得水,再过十日方可沐浴,所幸伤得是胸,不是背部看不见的地方,若是怕外人知晓身份,你来换药也行,不过最好还是让知晓你身份的人,给你换药,以免你不小心,扯着了伤口。”
温世昭边喝着药,边吃着萧韶君递过来的蜜饯,默默不吭声,她还是第一次听萧韶君说这么多话。
可都是些嘱咐之言,温世昭心闷,喝完了药,吃完了蜜饯,嘴巴的味道是格外苦涩。
萧韶君接过空碗,正要从床沿起身,袖子又被牵绊住了,听得身后之人轻唤她:“韶君。”
“嗯?”
萧韶君转头:“怎么了?”
温世昭望进那双淡漠的眸子,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知晓我身份的,只你一个人。”
“只我一个人?”
萧韶君愣了愣,看着她:“关乎你性命的秘密,你为何要告诉我,我是萧国公主,不怕我泄露出去?”
“我信你,也不想骗你。”
这人一字一句,慷锵有力,堪堪是说进了萧韶君的心底,她平静地看着她,不知从何而来的情愫,迎着柔情似水的目光,唇边那绽放出来的笑容,到底是揉进了往后的岁月。
可又如何,且不说身份之事。
如今天下三分,三国之间互不相容,形同水火,她们一个萧国公主,一个温国皇子,婚姻大事,又岂是她们能随意做主。
各国君王皆是野心勃勃,以吞并列国为志,以统一天下为愿,以入主中原为荣,她们两个人在这场称霸天下的棋局当中,只是渺小而不起眼的棋子,万般皆是身不由己。
生在帝王家,许多事情,即使不吐出来,彼此也是心照不宣。
萧韶君不应温世昭那话,只抽回了衣袖,平静道:“你先洗漱,我去叫人端了饭食过来。”
落话,起身出门而去。
她这一去,许久未回。
洗漱完了,吃过了饭食,温世昭没让宫女扶着,她从床榻上起来,挪着脚步走到殿门,抬眼望了望明媚的阳光,孤身坐在昨夜的台阶之上。
旭日东升,晨光绚丽。
极好时刻,温世昭仰起面容,眯起眼睛,享受着清晨暖阳的沐浴。
旁边一株梨花树。
隐去一抹纤瘦的倩影。
萧韶君眼底平静,默默地注视坐在阳光当中的温世昭,晨风吹来,吹落的梨花漫天飞舞,落了她一身的梨花,也不曾拂去。
“世昭!”
一声呼叫从远方传来,温世昭扯了下唇角,寻声望去,只见得绿衣姑娘挥着手,向她小跑着而来。
这一刹,温世昭很是头疼,这姑娘是她母妃的亲侄女,她的小表妹,仅仅少她一岁,性子古怪精灵,从小到大也是个惹事精。
“世昭,听说你受伤了,你伤哪儿,好点没有,快让我看看,可担心死我了。”一晃眼的功夫,孙飞薇跑过来,正欲拽温世昭的手臂。
“哎,小丫头。”温世昭叫着,赶紧挪了下身子,避开孙飞薇,忙叫道:“老实点,不许再扑我身上,你悠着点,我还伤着呢。”
孙飞薇立马缩回手,上下打量温世昭,急道:“你伤哪儿了?”
温世昭拉着孙飞薇坐在身旁,没好气地说道:“你可千万别再动我,我这伤到胸口,碰到就痛。”
“好好好,我不碰你。”孙飞薇挽起温世昭的手臂,看到她还能斗嘴,稍稍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只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温世昭斜睨她:“最近都做什么去了,没闯什么祸吧?”
“没有。”孙飞薇撅起嘴,“我这么乖,怎么会闯祸呢。”转头瞪着温世昭,“倒是你,你武功又不差,好好的怎么就受伤了?”
温世昭嗤笑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我又不是绝世高手,碰到强劲的敌人,还不能受点小伤?”
孙飞薇气愤道:“这也不能怪你没用,怪该死的贼人,竟敢行刺你,简直胆大包天,抓到一定要狠狠的折磨,扒皮抽筋,扔去油锅里活炸,最后问斩,把脑袋挂在温城东门,看谁还敢对皇子行凶。”
“好了,别说了,你这说得我浑身直冒冷汗。”
孙飞薇不满地道:“世昭,你可知家里几个叔伯有多担心你。”
“要不是你那个太子老兄,铁了心不许任何人见你,说什么怕吵着你养伤,不许叔伯们来行宫看你,我能进来,还是求着来的呢。”
温世昭笑了笑:“劳舅舅们挂念,回去你与舅舅们说,我很好,已经没事了,别担心我。”
“行,我晓得了。”孙飞薇应了声,又气鼓鼓道,“还是气死我了,你那个太子老兄实在可恶。”
温世昭不以为意,低笑道:“王兄也是为我好。”
“算了,看在他对你真心不错的份上,我也不跟他计较。”孙飞薇又问道:“你受伤怎么会在行宫养伤,什么时候回温宫去呢?”
温世昭想了想:“明日吧,明日王兄成婚,我就回宫了。”
“那你这伤好些了么?”
“嗯,好得差不多了。”
孙飞薇兴奋道:“那简直太好了,等你再好些,你就可以带我去城外玩,上次我们去城外放风筝,结果下大雨了,真是扫兴。”
温世昭笑笑:“急什么,等我伤好了,带你去骑马狩猎。”
“啊,真的么!”孙飞薇太激动,猛然抱紧温世昭的左手臂。
这一不小心,温世昭扯到了伤口,丝丝痛感从胸上传来。
“嘶——”
温世昭倒吸一口冷气,眉心紧紧皱起,额头缓缓溢出冷汗,弯着腰,手捂住胸口,脸色苍白起来。
青衫的衣襟渗透出鲜血,染红了胸前一片衣衫。
孙飞薇见温世昭这般模样,当即松了手,急道:“世昭,我是不是碰到你伤口了啊,你……你出血了,你没事吧,御医呢,我去叫御医!”
“我没事,你别慌张。”
温世昭喘了喘气,正要起身,一双芊芊细手却从天而降,稳当地托住她的身子,搀扶她站起来,鼻尖也萦绕熟悉的淡香,是那女子的。
萧韶君扶着她,面有急色,拧眉道:“进殿,我看看。”
却被孙飞薇挡住了路:“不是,这个,你,你是谁?”
萧韶君拧眉,侧眸看温世昭。
温世昭仿佛被抽去了力气,软在萧韶君怀中,喘息未定,对孙飞薇道:“我的伤就是她治的,她会医术,我没事,你快先回去。”
第10章 请君入瓮
孙飞薇被温世昭苍白的脸色,以及鲜血染红青衫衣襟的模样,深深给吓住了,不敢再多言语,留下还会再来看她的话,一步三回头。
望着那个红衣女子扶着世昭进入殿内,并把门关上,再看不到什么,也就不停留,不甘离去了。
萧韶君搀扶温世昭入塌,又转身洗了一条湿毛巾过来。
“先坐着,我看一下伤口。”
“多谢萧公主。”温世昭勉强撑了点力气,坐在床榻上。
看着她额头冷汗直冒,面色全无,萧韶君拧眉道:“四皇子,能否别再随意走动,最好能卧床修养,你伤到胸口这样重要的部位,已经不住折腾,稍有不慎殒命也是可能,三个月之内,更不可骑马狩猎。”
清冷的声音,却听出了一丝关心,温世昭忍住传至四肢百骸的钻痛,勉强对萧韶君笑了笑:“萧公主说的是,我这不是待不住么。”
萧韶君神情严肃,反问道:“既然无人知晓你身份,若是再伤了,我若不在,谁可给你治?”
温世昭望着她笑:“我听你的,明日回宫去了,参加王兄的婚典,我就躺着,再也不随意走动。”
“如此最好。”
检查伤口势必要褪去衣物,萧韶君抬起手放在温世昭的衣襟,稍稍停顿了一下,虽已不止一次看过,但面上还是添了一丝不自在。
心知那姑娘拉扯过重,旧伤再加新伤,疼痛更甚,血流不止,已耽误不得,也就不再顾忌,褪去温世昭的外衫,露出一片白皙细腻的肌肤。
萧韶君轻轻地拉开纱布,在她左边锁骨下方被箭镞所射的地方,未愈合的伤疤拉扯开一条猩红的缝隙,从缝隙中正源源不断渗出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