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姐,请留步
赵寒面上扯着笑,心里其实也嘘自己,怀疑自己年龄大了,无论是遇上什么事儿,很久都过不去。
比如得上感冒,比如失去石玖,比如……罗青稗。
这地儿邪门的不能念人,赵寒刚冒了个罗青稗的念头,罗青稗的微信就来了,她还是右划忽略,撑到中午吃了药,觉得好点了,打电话给李河,通知她娘晚上来蹭饭的事。
赵寒住的地方离李河住的地方隔着老远,加上晚高峰塞车,到李河家吃个饭再回去,正好赶上睡觉的点,简直是完美的谋杀时间的计划。
即使石玖给她的屋子里填了许多东西,赵寒必须得承认,那里还是空荡的过分。
大概是赵寒打电话的时候声音里都透着点丧,李河十分同情地允许她点菜,爱吃什么都满足。
赵寒扯着塞喉咙破嗓子报了一堆菜名,下了班一路蔫儿着到李河家的小区,在路边上晃悠了一阵,酝酿了个满怀期待的表情,奔着家去了。
赵寒到家一开门,屋里静悄悄的,她边换鞋边伸着脖子望过去,李河就在客厅里呆呆地坐着,手里菜兜子还没放下,听见声音才回过神似的,问赵寒:“这么快就来了?”
赵寒狐疑地看了一眼时间,这绝对不算快,她从前蹭饭,李河都嫌她路上磨蹭,菜做好都要凉了。
但她顺着李河,嗯了一声:“今天下班早,我来洗菜?”踩着拖鞋摘下包,接过李河手里的菜率先进了厨房。
赵寒点了红烧排骨,先焯排骨,盖上锅盖的时候回头,看李河也没洗菜,却是有些怔忪地看着自己,她笑着问:“怎么了?我今天特别好看吗?”
李河也笑:“特别漂亮,这么漂亮一闺女,赶紧谈个朋友吧。”
赵寒嗯了一声,有点诧异。
李河是那种脑回路清奇的妈,知道她喜欢女生之后还买过同性杂志来看,虽然买的是耽美,但毕竟精神可嘉,李河不是不催自己,只是一般情况下那催法是赵寒来家蹭饭蹭的勤了就要赶她走,因为李河老人家认为每天下班就回家吃饭是吃不出对象来的,对象得出去浪着找。
她不像今天这么明说。
赵寒厚颜无耻地:“我还是个宝宝。”
被李河拍了一巴掌:“我说正经的呢!”
赵寒觉出了其中异样,如李河所愿的正经下来,反问:“我不是个宝宝吗?”话说完有点后悔,因为李河是真的认真。
赵寒别过了头:“妈,我真找呢,这不是总出差,忙么?闲了就找。”
李河哼了一声,不太相信,赵寒闲的时候不是宅着就奔着户外去了,根本没把心往这儿放。
但李河也不绷着谈了,她摘菜洗菜,水声哗哗里道:“不是我想急,赵寒,一个人过久了会有惯性,更难找。”
赵寒顺嘴:“这事儿强求不来,实在找不到,咱就自己过也成呀,我搬来跟您住,天天有热饭吃,有人嘘寒问暖……”赵寒都被自己这幻想给说动了。
李河叹了口气:“别说没用的!赵寒,你要是还因为从前那姑娘,人现在在哪儿,你去找她,能成就成,不能成也没什么遗憾。我你不用管,你先把自己安顿好了!要说不是因为那姑娘,你就再找一个,这世上不是谁没了谁就不行,那姑娘我不是说不好,但你再找一个未必不成。”
两年前,她带罗青稗来家里吃过饭,并未言明。
但有些事原本不是说出来才算。
赵寒看李河的状态不对,没再争辩,只含糊了答应了一声好,也不知道是说把罗青稗再找回来好,还是再找一个好。
这顿饭吃到一半,李河才缓过来似的,漫不经心地说:“我今天去买菜的时候,才听说我们一起跳舞的一个伴儿走了。”
赵寒愕然了一下。
她这个人有很多无畏的感慨,自己的事上经常漫不经心,但生死大事,提起来,她都心里会沉一沉。
李河道:“她前段时间没来,我们都以为她是病了,讨论过谁照顾她,她这辈子就是一个人,没个老伴儿,没个儿女,父母都走了,她就是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当然没事儿,老了病了怎么办呢?”
“后来听说是找了护工,我们去看过一次,她和我们说说笑笑,状态很好呀,我们都放心了,还等着她来跳舞呢!今天才听说……赵寒,她是……自杀,护工请假回家办事,只两天功夫,回来的时候……她上吊了……报了案,最后按人家说的那死亡时间,算一算,就是护工一走,她立刻……”
赵寒筷子尖上挑着的那一团米饭掉进了碗里。
“妈,我最近过来和你住吧。”
李河摇了摇头:“我没事,我大半辈子过来了,我还有你,看在你的份上我都会没事……”是担心赵寒,儿女对父母的羁绊和挂念,通常都比不上父母对儿女的。
李河是怕赵寒一个人,等自己这个当娘的老了,死了以后,这世上还有谁能栓得住赵寒的感情,让她遇事的时候舍不得往绝路上走。
而且赵寒是这么个情况,她的女儿,养大了就算发现和别人不一样,她也觉得是好的,别人呢?
赵寒一个人,往后怎么过?
李河不怕赵寒找不下对象,她怕的是赵寒有那种自己过一辈子的念头。
赵寒示弱地道:“那你陪陪我也好啊。”
这是李河不能拒绝的。
熟悉又陌生的床铺,赵寒鼻子不通气,辗转反侧,滚来滚去,在床上烙了半夜饼,忍不住看手机,还有罗青稗的消息,从早安午安晚安的套路里出来,说的是正经的事:“学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来给你还大衣,你一直都不在家。”
那是晚上七点,消息差不多隔一个小时来一条:“邻居奶奶让我去她家等了。”
“学姐,学姐……”
“奶奶让我把东西留给她,我没留。学姐明天在家吗?我明天送过来?今晚先走了。”
而后是十一点左右的消息:“学姐我到家了,外面是真冷,你要穿暖和啊,晚安。”
赵寒手指在键盘上挪来挪去,一个字也没打出来。
她索性放下手机立地成佛,只是想法一时间还在微信上收不回来。
从前的罗青稗不是这样,从前的罗青稗敏感,多思多愁,不等人拒绝就先自己缩回去了,跟乌龟似的。
读书那时候,和石玖在图书馆一楼咖啡厅里聊天那次,石玖就嘱咐她,既然是喜欢,就对罗青稗要温柔细心,罗青稗这人吃软绝不吃硬,让她凡事让罗青稗三分。
赵寒不用嘱咐,也一一照办。
就赵寒现在这态度,搁在从前的罗青稗身上,罗青稗只怕早退避三舍了,现在倒是很有蹦跶的劲头,一个衣服还这么久,这么套路的事情她也干的出来。
赵寒在被窝里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她还没拿定主意对罗青稗怎么样,但清楚地知道,她要的绝不是罗青稗的试探和套路。
赵寒不知想到哪一节上才睡过去,梦里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夏日雷雨转成小雨后,缠绵不断的雨声。
☆、第二十三章
那趟旅行坐的是绿皮火车, 夜间的车票,硬座,车厢里人少,三座的座椅足够一个成年人蜷缩着睡上去。
但睡着更冷,罗青稗就睡在对面的座位上,迷糊里把衣服领子拉的老高,尖尖的下巴要埋进衣领里去, 留出半张小脸。
赵寒从包里拎出一件毛衣,抖平了盖到她身上,罗青稗人不清醒, 一把伸出手来捞住了赵寒的手腕,捏在手里,往自己跟前拉了拉,枕在了自己脸颊边。
赵寒手背上一阵温热细腻的触感。
赵寒晃了晃她:“喂, 青稗!”
罗青稗被叫醒了,带着三分惺忪, 哼唧着:“学姐?到了吗?”她的眼睛在人不清明的时候,透着一点慵懒的娇嗔,看住人时叫人逃不脱。
赵寒在她额头上摸了一把:“还没,睡好。”
罗青稗哼哼唧唧的, 扯了扯赵寒盖在她身上的衣服,把赵寒的手松开了,赵寒收回手又坐了回去。
用关楠的话说,她对罗青稗这几乎不叫喜欢, 这叫宠爱,或者溺爱,跟败家家长溺爱熊孩子一样。
赵寒靠着车座睡了一会儿,天微微亮时到底目的地——山水甲天下之处,一下车就有人兜揽拉客,住宿的,拼团的,拼车的,去汽车站的……
赵寒在外面跑惯了,经验使她即使到了陌生的地方也有点熟门熟路的架势,罗青稗却不同,别人一招揽,她就会被拦住,看赵寒走远了,忙追上来,跟小孩子似的,牵住了赵寒的手,还跟揽客的老板招呼:“我不住宿,不坐车……”
赵寒只顿了一下,就拉着罗青稗挤过车站上熙攘的人群找公交车站牌了。
她是攻略在手出门不愁,路线早都查好了,按着指导走就完了。
罗青稗一夜几乎是在火车上睡过去的,这会儿精神头十分好,捏着赵寒的手一路走得特别带劲。
这是赵寒和罗青稗第一回出门远游——来回也就四天而已,为了罗青稗能付的起,他们坐车是硬座,住宿是青旅,开开心心地穷游。
虽然刚到目的地,赵寒愣是在穷游里游出点乐趣来了,她一晚上没怎么睡,坐在公交车上还能东一句西一句和罗青稗聊一路。
这一站是个路途中为了倒车而留出来的中转点,到的时候偏早,人丁冷落,到站下了公交,罗青稗背好书包,挤过来,顺手又捏住了赵寒的手。
这会儿人又不多,没人招揽生意,没人拦路,赵寒领略了一点这其中的意思。
她觉得自己这二十多年白活了,简直有负她老司机的名声,因为罗青稗这么牵着她,或者,她牵着人小姑娘的手手过马路的时候,竟然脸热。
脸色而心跳失速。
公园里石山倒影在水波中央,像是低头饮水的巨象,石桥弯拱在水面上,把水中的象形小山和岸边的亭台楼阁连接起来,空地上有晨练的人穿着宽衣广袖,悠悠闲闲打着太极。
天蓝水碧,云白树翠。
罗青稗一路拉着赵寒的手不放开,也不知道开心个什么劲儿,小小一座公园她门徜徉流连,逛了一整个上午。
从这里去他们最终的目的地,要顺江而下,赵寒嫌弃游轮太闹,选了竹筏,从码头出发,有一段水流湍急,竹筏师傅先开了竹筏上带的电动机,待得这一段划过去,再把身后追上来的大游轮让过,电动机一停,四周只剩下偶有鸟啭的宁静。
师傅热心,一路指着两岸青山指点,两岸青山连着云彩蓝天,就印在碧蓝的江水里,罗青稗听着听着,手指伸到水里去,划破一片絮云,得趣了,抬头冲赵寒笑,很少在罗青稗脸上见过的,十分酣畅的笑。
赵寒对着山色水影拍照,罗青稗的脸晃进镜头里,抓拍,笑出一排白牙,无忧无虑的神情。
赵寒对着照片看了半天,罗青稗凑过来也看见了,几乎叹息着说:“能不回去就好了,咱们一路就这么顺江漂下去。”
赵寒煞风景地:“漂着不吃饭啊?现在就饿了……”
一路路过将军石,观音送子,九马画山。
太阳渐渐斜落,挂在山尖上,天边絮白云彩像被人照动脉砍过一刀似的,鲜血渗涌,湛白被染成深浅不一的红色,光线暗了下来,水波映着天光。
天地间都是这由红渐灰的色调,人被夹裹在中间,陡生悲怆寂寥,几只不知名的水鸟叫破这粘稠的滞闷,振翅飞了过去。
赵寒本是随意坐着,这一刻不由扶着竹筏上篷子的边缘站了起来,她不知是人在画中,还是画如其景其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