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灵梦舞·归晚
是那个自称‘阿木’的黑衣胡人。
这个无礼的家伙轻松地将我半拖半拎至厢房, 一手关门, 一手极随意地就把我扔在地上,自行走到上座端正地坐下,居高临下地冷眼睨着我。
我揉着被蹭破皮的手掌, 忍着痛支起身子, 心中极不服气。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一见到我就对我动粗?我。。我都还没责怪你先前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打晕绑起来, 你这次又想对我做甚么?还。。还有没有王法拉?”我也对上这家伙的眸,叉着腰,理直但气不壮地质问道。
阿木沉默了片刻,突然很是生硬地问道,“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别人房中做什么?”
“我。。我睡不着不行吗?况且我。。我只是刚好路过那里。。”我低下头,声音越说越轻。
虽然明明就是事实,可我的语气中却带着几分莫名地没底气。
一想到最后那个近在咫尺的拥抱,我的脸一下子又开始发烫,神色也开始不自然。
“你该不会是。。喜欢她罢?”阿木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缓缓问道。
我先无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马上抬起眸,拨浪鼓似地摇着头。
阿木将我的神态尽收眼底,竟颇有些懊恼地拍了下一旁的几案,低喝道,“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我一惊,心中登时泛起几分被人看穿心事的羞愧和心虚,也生出诸多愈加不解的狐疑和困惑。
这算是我第三次见这黑衣人,根据前两次的印象,这该是个处变不惊风轻云淡的人物,可此时盯着我的眸中竟然如此不安和压抑。
之前也听昕悦说了,她师父本是宫里的人,莫非这家伙认识慕容盈?但至于因为我想抱一下她就发火吗?
“你突然生什么气,我才不会喜欢一个连哭都不会的家伙呢。”我定了定神,决定不能再被这个人牵着鼻子欺负,扬起眉反问道,“倒是你,才是大半夜不睡觉,还鬼鬼祟祟地跟踪偷窥别人罢。喂,你反应这么大,该不会是你偷偷爱慕她。。还是。。爱慕我?”我大言不惭地盯着她。
阿木的唇角明显得开始抽搐,面具下的眸子里分明泛起了几分想‘掐死我’的冲动,像似忍了又忍,才徐徐喘了口浊气,完全无视了我后面的问题,意味深长地说道,“不会最好。那孩子很快要嫁人了不是吗?听说夫婿是从小伴她一起长大,忠诚又懂事的好孩子,相信一定会许她此生平安长乐的。我想,那样的归宿,对她而言,或许才是最好的。”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阿木的目光越过我,也越过重重夜色,看向了很远的地方。这个人的唇角终于浮起了一丝笑意,像似一个年迈的高堂,终于看到子女圆满时的那种平静安心的笑容。
可我的心却慢慢下沉,我居然彻底忘记,她快要嫁人了。
是啊。。杨忠虽然是个朽木。。但真的是个很好的男人。。
虽然没什么情趣,至少他不会像南宫诀一样欺骗她,也不会像皇上那样欺负她。
尽管。。她还不喜欢他。
但这可能也只是时间问题罢。
况且她现在应该也没其他喜欢的人,再嫁给他之后,慢慢喜欢上他,似乎也只是迟早的事。
或许她嫁他了之后,是真能如这个阿木说的那般,平安长乐罢。
我自顾自闷闷地想着,直到阿木走到我面前弹了下我的额头,才猛地回过神来。
“长辈在讲话,你又发什么呆。”
我捂着额,嘟囔道,“你算哪门子的长辈?就知道对人家动粗!我看是为老不尊才对!”
虽然看不全面貌,但我总感觉此人的年纪应该不算大,顶多就跟太后年纪相仿,三十出头罢。
但这家伙说起话来,总是老气横秋的,像个耄耋之年的老者。
阿木的唇角又开始抽搐了。半晌,才用目光上下扫视着我,说道,“除了悦丫头,宫里就没有旁人发觉你的女孩身份吗?”
“当然没有!”我颇为自豪地挺了挺平坦如川的胸,“我的伪装,无懈可击!昕悦当年那是碰巧撞上了,刚好遇到我五行缺德,时来不顺的‘好’日子。。。不然啊。。哼哼。。哪那么容易能看穿我。”
况且只要我抵死否认,宫里总不会有人敢胆扒光了我验身罢?我好歹现在是个亲王哎!
“真是个油嘴滑舌的小鬼。”阿木目露几分忍俊不禁,无奈地笑了笑,“你有想过,恢复女装吗?”
“一开始有想过,不过现在穿男装也习惯了。”我如实回道。
“是吗?习惯了啊。”阿木低下头,忽然带着几分莫名的涩然,喃喃重复着。
“其实我觉得只是一件衣裳嘛,喜欢穿啥就穿啥呗。”我又道,“这世上就是爱管闲事的人太多了!等以后有机会,我定要寻个清静地儿,想穿啥穿啥,男装女装,浓妆淡妆,管它是高冠广袂还是缠巾异服,我都要试试!”
阿木抬起眸,望着我的目光中终于多了几分浅浅的温柔和赞许,“小慕儿,你说的很好。”
印象中,这好像是这家伙第一次夸赞我,反倒搞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我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一下脑袋,结果碰到后脑勺的创伤,倒吸了一口冷气。
阿木盯着我,郑重地问道,“林慕,你真的不想学武吗?想好了再回答。”
“我。。”
若是没有遇上今天慕容盈险些受辱的事情,我肯定会脱口而出,“那多累啊,打死也不学。”
可是现在。。我心中犹豫了。
我不禁想到,万一这种危险,还有下次呢?
自己不可能永远这么好运,刚好发出点动静就把人吓跑吧?
万一往后遇上的是真正的穷凶极恶之徒呢?
难道我能做的,就只是窝囊地将自己撞晕吗?
“我。。我听说练武是要从娃娃抓起的。。你看我现在这细胳膊细腿的。。会不会太晚了?”许久,我甩了甩有点宽松的衣袖,垂头小声地问道。
“嗯,是晚了点。”阿木点了点头,然后顿了顿,坚定地道,“但,人生没有太晚的开始。晚练总比不练强。你或许是比不上从小就习武的人,但至少能比你现在厉害啊。”
我猛地抬起眸,心中慢慢燃起了几分信心。于是用力点了点头,道,“好,我学!”
阿木又重新踱回上座,拍了拍本就一尘不染的衣袍,掀袍颇有王者之气地坐了下来。
半晌,看我还傻站在原地,她有些无奈地伸指敲了下几案,“茶。”
“啊?你渴啦?”我愣了愣,“你旁边不就有。。。”
阿木有些头痛地扶着额角,用恨铁不成钢地眼神凌厉地打断我,“你不是下定决心要学武了吗?给为师敬杯茶不过分罢?”
“哦。。哦!”我疾步走上前,有些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茶。
我硬邦邦地将茶递了过去。
“趁我还没反悔,我劝你赶紧跪下。”阿木无奈地摇着头。
我心中稍微小纠结了一下,还是跪了下来,大义凛然地将茶高举过头,“师父,请用茶!”
没想到因为我用力过猛,结果把近乎大半的茶水都洒在了她的衣袍上。
我呆呆地同她大眼瞪小眼,空气一度安静地能听见水珠从她袍子上坠地的声音。
我看她这次不是嘴角抽搐了,是心在抽搐,我有点担心她会不会一掌打死我。
许久,她还是伸出手,取过我手中的茶,如喝酒一般把这杯凉茶闷了下去。
我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决定稍微讨好一下我人生中的第一位师父,便嘴巴甜甜地道,“阿木师父,遇见您真是我三生有幸!还望您能倾囊相授,待徒儿学成之后,一定唯您马首是瞻。。。”
“好了,肉麻的客套话就免了罢,反正遇见你大概是我倒了八辈子的霉,我也认了。”阿木摇头打断道。
我干咳了两声,偷偷瞄了一眼她严肃的唇角,还是壮着胆子接着道,“是,师徒之间说客套话是有些见外了。不过。。徒儿还是有句心里话想问问师父。”
她已放下茶盏,用手拧着湿淋淋的袍角,没有抬头瞧我,“问罢。”
“我想知道师父的真实身份。”我认真地问道。
34.探身份
“我想知道师父的真实身份。”
我可不想真这么莫名其妙地拜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为师。
她手中一顿, 慢慢抚平微皱的袍子,没有言语。
看得出, 她是个很体面的人,举手投足之间, 尽是高雅的气质。
我不停地在猜想, 她以前在宫中, 是做什么的?
应该非富即贵罢。
“真实的身份吗?”她苦笑了一声, 像似再自言自语,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有些不敢面对, 竟连个孩子都不如。”
她终是慢慢对上我的眼, 带着一种我见了也无法形容的神情轻声说道,“我的真实身份,同你是一样的。”
“啊?和我一样?”我一时没懂。
她用手指了指我的胸口, 又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对,我们是一样的。”
我定定地盯着她,一瞬不瞬, 沉静如水的浅眸, 微有灰霜的鬓发, 光洁干净的下巴。。。
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的意思。。该不会是。。。
又猛地回想起最初遇到昕悦的时候,我问她怎么看出我是女的,她曾说了一句‘因为我师父的缘故。。。’
“等等。。你。。你是说你也是。。”我咽下一大口沫津, 没敢把‘女扮男装’这四个字说出来。
她平静地点了点头。
咦?!
我一下子跳了起来, 上下左右仔细地打量她。
“不可能罢?”我强忍着自己想要去扒她衣裳和面具的冲动, “可。。可你你你。。你不是有妻子吗?”
“女子就一定不能有妻子吗?”她偏了偏头,目光深沉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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