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灵梦舞·归晚
望着眼中泛着妖异紫光的师娘,我大吼着全无章法地朝她刺去。
一轮猛烈攻击后,我手中的短刃却被师娘一把夺去,那寒光刺痛了我的眼,我绝望地闭上了眸。
死一般的寂静。
可我却并没有感受到死亡带来的痛苦。
猛然睁眼,世间所有的寒意就在那一刹那全都狠狠逼进我的身体里。
就像是在最冷的冬夜坠入了冰湖,脑海里响起了破冰割破我的心脉的声音,如此凄厉,如此锋利,整个世界忽然只剩一片寒冷的惨白和血红。
挡在我身前的浅红身影,正紧紧抓着那个已穿贯自己身体的手,不让对方再拔出匕首,她吃力地回眸,盯着我,“你..快走...”
可我像似根本听不懂她所言,还是呆呆站着没动。
这恐怕...不过是一场梦魇。
直到师娘还是拔出了匕首,她失力地坠落在我的怀中,当那些温热的血渐渐染红了我的双掌,我才终于痛苦地明白了过来。
“为什么?”我问。
“父皇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
她极轻地淡笑,慢慢闭上双眼。
“皇姐...我要杀了你!”
皇帝的身子晃了晃,下一瞬便如一头暴走的猛虎般红着眼眶举枪朝师娘扑去。
师娘也杀气腾腾地举起短刀,如拼尽全力般朝皇帝狠狠刺去。
两人如两股注定不可挽回的巨浪般,挟着滔天的怒意,朝着彼此汹涌呼啸袭来!
刀光剑影,肆意纵生。
就是在那个时候,人们听见了一声叹息——一声仿佛足以负载所有仇恨痛楚的叹息。
北风忽然就烈了起来,皇宫里所有的树木突然一起摇晃,繁叶和花瓣也一齐随风飘舞,明明美不胜收,却寂寥得让人忍不住想要落泪。
师父站在刀枪之间,一手攥着枪身,一手抓着刀身,长发猎猎,满身是血,仿若战神,又仿若修罗。她的双手猛地一扬,两人的刀枪都被她夺过来,她先是将右手夺来的银枪缓缓指向皇帝。
“你...你想做什么?”皇帝大骇,倒退了一步。
“皇上,就到此为止吧..”师父望他一眼,丢下枪,平静如梦地道,“...即便你还认为我是阻碍你的荆刺也无妨...很快...我会替你亲手拔去的...”
对瞠目结舌的皇帝说完这句话,她便转过身,盯着依然视她为仇的师娘。
“小缇...对不起...”师父忽然朝她伸出血手,然后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了她,“对不起啊...”
师娘先是挣扎,然后身子猛地剧烈一颤,她便虚软地和师父缠抱着一起慢慢跌跪了下来。
“阿木...是你吗?”
这时候,不知为何,师娘的眸子里终于恢复了些许清明,但她一开口说话,一行鲜血却顺着她的唇角流淌了下来。
“是我...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啊...”师父像似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身子里,但是泪水却蜿蜒地淌进师娘的青丝中,她沙哑地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
师娘艰难地抬起手,虚弱地拍打了一下师父的脊背,“讨厌...你怎么又对我说对不起了...你明明知道的...我最讨厌你跟说这三个字的...”
师父痛苦地摇着头,“是我错了...原来我无论怎么做...我都是错了...我不该去找你的...不该再去漠北的...都是我害了你...”
师娘的眸中慢慢涌出晶莹的泪光,她又抬起了手,这一次却是极温柔地抚摸着师父的背,“你没有错...你只是...对所有人都太好了...你希望自己能让每个人都幸福...可是...在这个世间...怎么可能人人都过得如你期愿呢...更何况...我知道的...其实你才是最怕冷的那个人...”
“你不该跟我走的...不该跟我回来的...”
师娘的泪也慢慢流淌下来,“是啊...我明明...最讨厌这个地方了...可谁叫你那个时候...跟我说...跟我说你是我的阿木呢...你明明知道的...我是那么想她...那个只属于我一个人的阿木...”
说到这时,她面露痛色,大口大口地咳出大片的血,边咳边笑,“慕容颜你这个坏蛋...你可真不该说对我说那样的谎...”
师父此时痛苦地咬着牙,可除了更加用力地抱着她,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慕容颜...你可以带我回家吗...别把我留在这个寒凉的地方...我想家了...我的阿木也在草原上等我罢?”她抓着她的后背,气若游丝地道。
师父泣不成声地用力点头。
“我的阿木...我的阿木...我看见她了...”师娘的眼神开始涣散,可她的神情却像如释重负般,慢慢微笑起来,“原来她一直都在等着我...等了那么久...那么久...”
不知过了多久,师父终是抱着师娘踉跄地站了起来,人们得以看见深深插在女子胸口,开始发生异变的短刀。
而这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抛洒了下来。
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的,宣文四年春,巳月初三。
就在那天清晨,紫禁城养心殿的火终于灭了,除此之外,对于大部分世人而言,那日本无事。
可对我而言,我会永远记得那一天——北地起风了,庭树下雪了,蝴蝶来不及织梦就飞走了,而归人,来不及告别就又离开了。
☆、70.算云烟
一年后, 宣文五年, 初春。
燕门关, 如意楼。
这里是雍北最负盛名的青楼,是无数英豪侠士和风流墨客路经燕门时必去的温柔乡。传闻当燕翎帝慕容颜还是襄王的时候也常来光顾。
这是我听如意楼里的妈妈柳氏(参见第二部第二章)说的。
柳氏和我以前在冀州接触的那些中年发福的老鸨很不一样,她虽年近四十,却仍风韵犹存,平日里从不曾听她出言刻薄或是待谁尖酸过, 想必年轻时也是个温柔可人的女子。
也是托她的福, 我得以多了一处糊口的地方——做回我的老本行, 可以在青楼里给姑娘们看病。
后来我才知道,她之所以会收留像我这样已经连最起码的扎针治症都做不到的三流江湖郎中,只不过是因为当她看见我的第一眼时, 便觉得我身上的气质很像一个人。
有一次, 她自己得了风寒起了热,迷迷糊糊中竟抓住我按在她脉搏上的手, 神思恍惚地凝望着我, 低唤了一声‘殿下’。
“只是第一眼有点像...可能因为你那时也穿着白袍子吧...但那个人可比你俊多了, 也比你有本事多了...”等柳氏清醒后却如此解释道。
听到这句话时,我也有些恍惚,因为好像很久以前...曾有人跟我说过类似的话。
但我没有接话, 面上只是淡笑了一下,便低头继续用微微颤抖的手歪歪斜斜地写着药方。
白袍子吗....是啊, 见到柳氏的那天我应该的确是穿着白色的...丧服。
我在如意楼治病有个人尽皆知的习惯, 就是只在白天行医, 一旦天色将晚,便雷打不动地必须回家,绝不逗留。
“没想到林公子年纪轻轻的,倒还真是个规规矩矩的老实人。”
柳氏盯着我,半开玩笑地故意问道,“难道你不知道夜色中的如意楼才是真正的如意楼吗?漫漫长夜,如此良辰美景,公子何不试着和楼里姑娘们喝一杯再走?”
我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迅速开始整理起药箱,摇了摇头,“抱歉,林某家中还有人需要照顾。”
“怎么?莫非你已成家?”
我朝她腼腆地笑了笑,便背起药箱推门而去,迅速下阶而行。
长廊里,我皱着眉与搂着女人大声醉笑的客人们匆匆擦肩而过,女人手中皆兰花指捻着一株红花,男人们则借着闻花的名头肆无忌惮地贴近女子去闻嗅她们胸前的芳香。
哎,这个世上,有人殚精竭虑至死方休,也就有人声色犬马混沌度日...正如有人虽死犹生实难忘怀...也有人则虽生犹死,无非等到白发暮年才入土为安罢了...
最近,我常常思索着这等不该是我这种小人物该思考的问题,可想到最后也不过是化作一声苦笑,人生的道路都是自己选的,如今我连自己选择的路都自顾不暇不知对错,又哪里还顾及得了旁人的呢?
但忽然间,我脚步一顿,回眸望着那些男人女人嬉闹的背影。
怔了半晌,我几乎跳起来般冲了出去,直奔如意楼的□□,那里不久前种了一株梅花,没想到在今天终于开出了满枝的红梅。
我踮起脚尖,跳了好几次,才摘下一朵最饱满鲜艳的红梅,小心翼翼地放在药箱里。
一转头,却望见柳氏正依着窗台前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我朝她微微点了点头,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跑走了。
天要黑了...我得快点回去才行...燕门关的黑夜似乎总是比想象中来得很快啊...
我住的很偏僻,虽然一路上足不停歇,但跑回草庐的时候,天色还是完全暗了下来。
望着黑漆漆的房屋,我顾不得擦一把额前的汗水,便直冲了进去。
疾步走过外屋,掀开内屋的帷帐,绕过桌案时我不慎撞到了膝盖,但还是忍着痛径直来到了床脚边。
黑暗中,角落里蜷缩着一名女子,长长的青丝如海藻般垂落在她纤细的手臂上,她像似很害怕的样子,一直紧闭着眼睛用力环抱着自己,但身子却还是止不住地颤抖着。
我忙蹲了下来,紧紧抱住了她,“盈盈...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
她怔怔地张开眼睛,意识到是我的时候,才小心翼翼地伸臂抱住我,将下巴抵在我的肩上,小声地啜泣着,“天黑了...你还不回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绝对不会了...”我不由自主地将她抱得更紧,低声坚定地重复,“绝对不会。”
点燃了蜡烛,我从药箱里拿出今天刚摘的红梅,红着脸递给了她,“今天路上摘了朵花,所以才耽搁了...送给你。”
她这才擦去泪痕,满心欢喜地接了过来,放在鼻尖轻嗅。
烛光摇曳下的她,长睫弯弯脸颊酡红,对着我眉眼盈盈地笑问,“能帮我戴上吗?”
“当然。”我拾起她掌心的花,用左手微微按住自己颤抖的右手,极尽温柔地插.于她的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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