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犯上
婢女冒着雷电匆匆赶来,“殿下,外间雨大,您赶紧回屋。”
元乔不动,婢女催促几番,她才徐徐转回身子,几上依旧放着白纱灯,目光黏在上面。陈砚的话令她想起旧日,皇帝借她的手除去刘谨行,又是何故?
再者那夜皇帝自己也道并非是先帝子嗣,三者联系在一起,她的心开始动摇了。
俯身坐下,灯上的小人也似在看着她,叉腰怒目而视,陈砚所查,若是真,阿兄一脉岂非断了。
心思不定,外间又响起一阵巨响,□□起,昏暗的屋内涌现瞬息的光线,惊得婢女尖叫出声,引得元乔回神,抬首看着外间密集如落珠帘的暴雨。
婢女失态,忙俯身请罪,她摆手示意起来,自己将宫灯又锁入柜中,目光落在妆台上的耳坠。
皇帝第一次送的,道她人如玉,清透而晶莹,人玉极为相配。
元莞的心思昭然若揭,也知晓她二人毫无血脉关系,才敢大胆去想,太后一再引诱她,就为了引得皇帝发狂,不管不顾地将她这位姑母拉上龙床。
她默然叹息一声,豫王在京,此事不论真假,都需按下去,不可为外人道知。太后不承认,她也不会相信。
元莞勤勉,近日来经手的政事处理得当,并无错处,为一未经证实之言将她拉下皇位,岂非对她不公。
素白的指尖徐徐摩挲顺滑的耳坠,眼前涌现元莞生辰那夜眼睛通红的模样,生气又委屈,她忽而心软了。
若真有那日,废帝岂有好下场。且有豫王虎视眈眈……她蓦地回过神来,疾步出去,吩咐婢女:“令门房备车。”
大长公主神色凝滞,婢女想劝雷雨大,不如改日,她讷讷地将话又咽了回去,俯身领命。
第42章 葡萄
驿馆外都是禁军看守, 进出都需持有令牌,大长公主亲自过来探望,守卫不敢不放行, 随后令人去通报苏相。
豫王病得不轻, 辗转多日都未曾有好转, 面色蜡黄, 人也消瘦不少, 风吹即倒。
元乔冒着大雨而来,纵再小心, 裙摆与鞋子也湿透, 她入内后,太医守在一侧,见她行礼退下,她直入榻前。
半晌后,豫王幽幽醒来,见到窗下修长的身影,努力坐起来,轻轻咳嗽一声。
元乔回身, 眸色如炬, 走近后在桌旁坐下, 直言不讳:“豫王病重, 封地上的事情也丢之不管问,可知得不偿失之理。”
豫王面色不好,靠着迎枕后, 说话都带着颤音:“想必大长公主要烧我后方了?”
“烧又如何?”元乔眼中闪过厌恶。
豫王就当作未曾见到, 反之一笑:“大长公主身正,也该记得德惠太后的话, 留你是为了保我豫王一脉。”
旧事纠葛,豫王一清二楚。父亲暴毙,他已有十几岁,那日杜氏生产,祖母德惠太后将父亲请入宫里饮酒,亲自以毒鸠杀,何其狠心。
德惠太后雷厉风行,都不知留下父亲的性命,令他一人独自撑着偌大的王府,孤苦无依。父亲丧后未及百日,就赶他出临安城。
他难以掩饰自己的恨,也知晓元乔不可动、亦不可激怒,以手抵唇轻轻咳嗽一声,作势软下声来:“你摄政多日,该知小皇帝对你猜忌过深,前朝亦有摄政先例,可有善终之人?”
元乔不答,赘语太多,也不愿多说,只道:“你意欲何为?”
“我并不想做什么,只想报仇罢了。”豫王平静道。
元乔冷笑:“杀你父者是祖母德惠太后,她早就去世,你还能鞭尸不成?”
“德惠太后护文宗而欺父亲,难道不该找文宗?文宗身故,元莞还活着,女子为帝,难成大事。”豫王面上戾气乍现,病弱之气被驱散,更令元乔厌恶。
寻仇是假,想要皇位是真。元乔言道:“你我都是陛下长辈,如此行事,群臣也会察觉,且她如今得了不少人,你以为你能撼动她的帝位?”
此言非假,小皇帝处理政事上手很快,苏闻与魏律得先帝嘱咐,如今尽心辅佐,皇帝身旁亦有不少良才。
豫王不在意,眸色锐利,盯着元乔:“没有大长公主的辅助,她哪里会这么快上手,且侍卫司犹在你的掌控中,皇城司内亦有你的人。宫中禁军,你都已占据一半。”
元乔不傻,直言戳破他:“我为何要听你的?谁坐皇位,与我而言并无区别,且皇帝势弱,我亦可摄政,她待我就不敢放肆,若豫王你为帝,我反成案板上的鱼肉。”
豫王诱她:“你今日过来,皇帝对你的猜忌又会加重一层,不待我做什么,她就会迫不及待地除去你。阿乔,你我是血亲,联手不好吗?到时追封父亲为皇帝,我亦可恢复你的身份,光明正大,总比私生被人诟病的好。”
条件虽好,可元乔未曾动心,就连神色都没有变动,她平息下心态,言道:“私生与否,我从不在意,失去本心后,就算是天潢贵胄、东宫太子,也难以令人尊敬。”
话说完,元乔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豫王:“三日后,豫王若不肯走,我便请陛下送你出城,太医随行,你若死在路上,所有罪过,元乔一人承担。”
“油盐不进,你别忘了自己的命如何得来的,那是父亲以命换来的,是文宗逼死他、如今、如今却替仇人子嗣卖命、元乔、元乔,你枉为人女。”豫王气得扶榻咳嗽,面色通红,揪着自己的领口,咳得撕心裂肺。
元乔素来心狠绝情,面对豫王示弱,也不曾有半分心软,冷笑道:“我只记得先帝托付、祖母的嘱咐,其他一概不知。”
她无意再说,豫王所仰仗的无非是她的心软,可这么多年来,她再如何心软,也不可能违背阿兄的旨意。
元乔抬脚欲走,豫王直起身子,大有破釜沉舟之势,直言道:“若陛下知晓你非是她的姑母,是贤妃苟且而生,必然趁势除去你。满朝人皆会厌恶你、嫌弃你,名声扫地,你焉有颜面存于临安。”
“你想做什么,便是做。”元乔不在意,小皇帝巴不得有人提及此事,到时她二人失去那层‘姑母’的关系,就算是立后还是玩.弄,做来毫无拘束。
元乔淡然而去,豫王气得不清,筹谋至今,不想元乔竟还是冥顽不灵。
若不逼一逼,元乔就不知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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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里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待元乔走出驿馆,外间已放晴,那股闷热也被风雨扫退。
上车后,马车驶回公主府。
角落里的苏闻见到元乔的身影后,眸色闪过阴沉,皇帝对豫王极为忌惮,大长公主竟冒着暴雨亲探,到底是为何事?
元乔行事素来有度,今日此举,怕是说不清了。
他隐瞒不下,亲去皇帝面前禀报此事。
皇帝在案后忙碌,殿内憋闷,宫人方开窗通风,她热得额头渗出汗水,小脸红扑扑的,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擦拭汗水,怪道:“大长公主冒雨而去?”
苏闻点头。
“她有何急事?”元莞擦后就将帕子还给宫人,从案后起身,示意苏闻同去窗下坐。
宫人捧着凉茶,苏闻喝过一口,觉得通身舒畅许多,精神也好了很多,低声回道:“臣也不知,不如召大长公主来问问?”
元乔近来在朝堂上行事多有退让,凡事都会问过皇帝的意思。元莞心中明朗,对她心存感激,但豫王一事终究是她二人的心结,若不解释清楚,还会引来不必要的争议。
她颔首应下:“朕有分寸,劳烦苏相走一趟,辛苦了。”
苏闻起身,道:“陛下言重了,臣先回政事堂。”
雷雨过后,空气清新,元莞出殿透气,想起元乔冒着风雨而去,也不知可有受凉。豫王的病难以好转,元乔不会主动去见,想必还是纠缠不清。
她问孤鹜:“豫王膝下几子?”
“三子五女。”孤鹜答道。
“这么多啊。”元莞低吟一句,先帝膝下子嗣凋零,若如豫王这般,哪里有她的机会。
皇帝叹息,孤鹜嘴角抽了抽,提醒她:“陛下,并不算多,其他藩王子嗣十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