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和长公主
卫姒平静地抬眸,唇角依然一抹浅笑看她: “天下刚刚平定,各地民心尚且不稳,杀你不是个明智选择,所以哀家不会杀你。”
她靠着那颗百年老树,眉眼露出些许疲倦,缓缓地闭上眼。
“你可以带着楚佩思离开秦宫,你们或隐姓埋名,或云游四海,或济世救民,都是个不错去向。但只要你们一有异心,后果你应该知道,哀家绝不会心慈手软。楚妃啊,说了这么多,哀家还是希望你能留下来,秦国将来需要你,姬凰也需要你,好好考虑下吧。”
这一句之后,久久沉默。
楚怀珉拂袖转身,卫姒没有等到她的最终抉择。
“秦王情况怎么样了?还把自己关在长兴宫不吃不喝么?”脚步声远去,卫姒仍闭着眼,道了这句。
楚怀珉嗯了声,目视正前方,挺直了背脊,步步离开后花园: “从早到晚,不分昼夜地批阅各地呈上来的军报。她说,不能把小皇叔拼了半条命抢来的王位丢了,她说她要做个明君。”
明君,帝者,从来不易。
小皇叔突然离世,这对秦王受到的沉重打击更是雪上加霜。
举行国丧下葬完后,秦王就把自己锁死寝殿不见任何人,已经锁了三天三夜了;尽管哀痛之极,秦王仍是没忘百废待兴的社稷,近日处理国家政务也在寝殿。
长兴宫,偌大的宫门紧闭,不见任何人,却只为楚妃娘娘一人而开。
楚怀珉进到内室,果然望见秦姬凰依旧坐在书案边;她神色憔悴,乌顺的长发略有些凌乱,两夜未阖的双眼熬得通红,而一旁的饭菜原封不动,早已凉透。
听到声响的秦姬凰抬首,眼睛一亮,忙挥手招呼楚怀珉过来后,站起身递给她一份地方加急奏报。
“你来的正好,孤王遇到个难题。你看看,魏燕各地的赋税太高了,百姓困苦不堪,国家征收之后他们根本吃不饱饭。孤王想着要不这样,全国范围内推行李丞相的减负令,如何?”
楚怀珉捧着奏报,极轻地道:“书同文,车同轨,全国赋税当然也要相同。大王这一决定,是百姓之福。”
“那好,就这么决定了!”秦棠景眉飞色舞,脸色却是异常苍白。
“对了还有,我这不止一个难题,你再帮孤王看看。”
秦棠景道,一边低头翻找案上那叠奏报,消瘦的身影在烛光照耀下落得满地苍凉,形销骨立,而她的手腕这时被楚怀珉握住了:“姬凰,我有话对你说……”
第110章
“姬凰, 我有话对你说……”
楚怀珉欲言又止,黄昏这时将至,窗外边刮起了一阵凌乱紧风, 她立在龙案旁,浮影交横,有些失神地看着秦姬凰极度疲态的侧脸。
过了会秦棠景停下了翻找奏报动作,缓缓抬起脸, 灰暗无光的眼神只有看到楚怀珉那刻,才散发一丝丝神彩。
“这么巧,孤王也有话要问你,你今日见过母后了吧?”
这话声音也挺轻, 尽管神劳形瘁, 她对着面前人还是勾了勾唇,温柔地绽放个笑容。
楚怀珉心疼,也回了抹微笑,主动上前抱住她: “见过了,太后与我说了很多,你想知道么?”心跳急促,一阵阵地发紧。
“不想。”出乎意料地, 秦棠景一口拒绝,并没有死咬追问下去, 反手去牵楚怀珉手, 将她拉到席座上并肩坐着:“别管那些烦心事, 爱妃你呢,就安安心心待在孤王身边,陪着孤王就好。”
“有你在,孤王踏实。”
听见她这些话, 不知为何,这时候楚怀珉反而有种几乎窒息的感觉。
她心依然发紧发胀发酸。
——“摆在你面前也有两个选择,要么佩思,要么姬凰,你只能选一个,千万别太贪心,世间根本没有双全法。”
隔了很久,宋容这番话始终如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到这时楚怀珉总算回过味了,当时宋容没对佩思下毒手,她有更大的目的,就是为了给秦国今后制造一个忌惮的因素,一个让所有人无法忽视的隐患。
曾经宋容也说过,她要让活着的人生不如死地活着。得不到,不如毁掉!
她做到了。
生前宋容从来看不得她们欢好,死后也不肯善罢甘休,这世间只要她楚怀珉活着就是最大的错,根本没有人肯容忍她喘口气,也根本没有人轻易放过她和她!
真相既残酷又无情。
满殿寂静,一声止于唇齿间的叹息稍纵即逝。
秦棠景还在批阅她的奏报。
楚怀珉同坐席位上,将头缓缓靠住了姬凰肩膀,几滴灼泪沿着眼角悄悄滑下,最终完全没入秦王衣衫当中。
翌日,天色将明未明,秦棠景已经早早起身。
床榻间楚怀珉躺着尚在梦中,睡容似乎有些不安,眉头紧蹙。
秦棠景于是伸手,轻轻地抚平楚怀珉双眉,指尖随之勾勒她的脸,等心满意足了,一记亲吻这才落在她洁白的额头,低声: “有我在,没人伤得了你。”
出门前,她把床头柱那把光明剑取下来,擦了又擦。
路程不算很远,到时天色刚好大亮。
这座宫殿她常常来,所以熟悉御路每个台阶,年少她还特意数过,从下往上共九十八台阶,只比君王少一个。其上雕刻着龙凤呈祥,很是尊贵,阶梯中间更有一条太上宫主人通行的华丽红地毯。
现下秦棠景就站在那条地毯,还差二十个台阶登顶时候缓缓屈膝跪倒。
“大秦先祖武公,第三十三代子孙,秦贤先王之女姬凰,叩拜国母王太后!”
太上宫,一切依旧,唯有正殿外这把声音清晰嘹亮。
没过多久,一名掌事侍女匆匆出来,这次不像上回苦口婆心劝她走,战战兢兢地,直接扶她起身: “您这可折煞咱们太上宫了,大王快快请进。”
掌事侍女态度不同,但母女俩这次见面还是上回场景,只因秦王来得太早了,卫太后刚刚起榻,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
秦棠景进殿,站在屏风边上定定地望着那抹身姿,越望心中越不是滋味。
人还是当初的人,她却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蹦跳地,跑过去扑进母后怀里。
尽管她很想很想扑进母亲怀里,诉说着这些年自己的辛酸与委屈,尽管她很想很想得到母亲的温暖关怀,尽管她很想很想当个孩子,抱着母后腿哭哭就有糖吃,可是她终究不能了。
终究不能任性肆意了。
“姬凰?”那头这时响起声音,是母后转过了身,轻唤:“过来。”
秦棠景压下万般思绪,眼神横扫示意众侍女退开后,走过去自然地拾起梳子,接替了侍女位置。
“母后,数年不见,你怎么白了许多头发?”她道,垂眼铜镜。
镜中人,依旧是她那个有时严厉,有时又极致慈祥的母后。
“母后已老了,自然生白发,比不得你们年轻力壮。”
卫姒应了声,心里虽是高兴女儿终于愿意来见自己,视线从铜镜里落到姬凰脸上就没离开过,她面上却表露无痕:“回宫那日你杀尽叛臣,威慑四方,你称得上杀伐果断。但祁王府一日不除,始终是个威胁,必要时心狠手辣才能稳坐王位。”
秦棠景拿梳的手顿了顿。
片刻恢复正常,她娴熟地挽起母亲满发乌霜,一梳梳到底。
“儿臣答应过明素,饶恕祁王府罪责,儿臣不可食言,至于秦明月,孤王对他另有惩处。”
卫姒道了声原来如此,柔声:“你是君,由你来做主就是了。”
“多谢母后。”
秦棠景微微弯下腰,双手环着卫姒臂膀,终于忍不住了,十足贪心地将脸埋在母亲颈肩:“还望母后不要怪罪儿臣迟归,让母亲受委屈,儿臣也感到十分内疚。”
这一句发自肺腑。
在外征战期间,得到王宫回信消息虽寥寥无几,但隔段日子收到一封,倒也让她知道母亲现状无恙。
“只要你安然无损回来,这对母亲来说就是最大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