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法医小姐
“你认识他吗?”桌上摆出的是两个男人的照片,一胖一瘦。
她沉默不语。
办案人员追问:“是否有什么过节?”
“孩子呢?可不可以接受我们的询问,指认一下犯罪嫌疑人——”
季景行猛地抬头,眼眶红了,提高了嗓音质问:“我老公是已故公安烈士,我妹妹是刑警,现在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人事不省,我是律师,我女儿才七岁,还是在校三好学生,我们一家人都是遵纪守法的公民,上哪儿去认识穷凶极恶的歹徒,你告诉我啊?!”
亡夫的遗像静静地挂在客厅中央。
小唯仿佛没有听见妈妈的声音一样,抱膝坐在落地窗前怀里抱着一只布娃娃看夕阳。
她从那天在医院醒来就是这样了,不愿意说话,不愿意见陌生人,尤其是陌生男人。
季景行心痛到无以复加,眼泪早就流干了。
办案人员致歉起身:“打扰了。”
季景行没送,等人走到门口,却又问了一句:“林厌——”
局里早有宋余杭与林厌相好的传闻,是以他也没避着。
“林法医的追悼会将于一月后在江城市殡仪馆举行。”
季景行拿手捂住了脸,吸了吸鼻子:“知道了,谢谢。”
***
“冯局,人抓到了。”
“关审讯室,我亲自问。”
冯建国没让任何人陪同,独自走进了审讯室,铁门落锁,坐在对面的人颤了颤。
几天的亡命生涯,让他没有照片上那么胖了。
冯建国如鹰隼一般的目光牢牢锁定住了他,他虽然老了,但老当益壮,鬓角的白发更替他添了威严。
那肩章上的橄榄枝并四角星花在惨白的灯光下折射出了冰冷的光芒。
胖子知道,这是个大官,瑟缩在椅子上,垂着头,一言不发。
他几天没洗澡了,一身臭汗,散发出了难闻的味道,身上有血迹,鼻青脸肿的。
警方发现他的时候,他正蹲在桥墩底下喝河里的污水。
冯建国不动声色:“你的同伴死了,被人一枪致命。”
提起同伴,胖子更是抖了一下,抱着脑袋,想起了他脑浆迸裂的那一幕:“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与虎谋皮者,必死无疑。”冯建国替他倒了一杯热水推到手边。
“你想活的吧?”
水蒸气里他看着老人刚毅的脸,再看看桌上的一次性纸杯,颤颤巍巍端起来喝了一口,嗷地一嗓子哭出了声来。
天知道他已经有几天没喝过开水了。
“我想活,想活。”男人哭得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我好饿,我想吃东西,他们一直追着我,有人想要我的命——”
冯建国冲着监控打了个手势,有人进来,他嘱咐了几句,不一会儿,对方提着KFC的袋子走了进来。
冯建国放在了他面前:“吃吧,吃完把你知道的通通交代出来,我保你在法院判决下来之前舒舒服服有吃有喝地待在看守所里。”
胖子看了看他,一把扯了过来,从袋子里掏出一只鸡腿狼吞虎咽,完了连指头上的油都舔了个干干净净。
冯建国等他吃完,自己撇着茶杯里的浮沫。
胖子风卷残云把全家桶吃了个一干二净,完了打了个饱嗝,摸了摸肚子。
“还有吗?”
“有,你先交代,晚上食堂吃烤鸡,我让人给你送过来。”
“早知道你们警察对待犯人也这么人道,我他妈早就自首了……”胖子想到同伴的死,想到自己那几天的逃亡生涯,还是心有余悸。
“废话少说,不老实配合的话也有千百种办法暗地里折磨你。”冯建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径直发问。
“为什么绑架孩子?”
胖子搓了搓手,腆着脸笑着:“缺钱,欠了赌债。”
“谁承诺的给你们五万美金?”
提到这个问题,胖子又唯唯诺诺起来:“不知道,他从不亲自出现,都是叫手下晚上来见面。”
“有什么特征吗?”老局长用手指蘸了蘸口水,翻开了笔记本,做着记录。
“每次来都是蒙着面,看不清脸,不过,穿的很好,皮鞋擦得铮亮,背后的老板应该也是有钱有势的人。”
按照道上的规矩,请人做事一般都要先预付订金的,这两个绑匪一分钱都没拿到手就动手了,不太符合常理。
冯建国住了笔:“撒谎我现在立马就放了你。”
“别别别——”胖子激动起来,舔了舔唇:“我真没见过那人长什么样子,他是没给订金,不过他给了这个……”
胖子戴着手铐,伸出两根手指头搓了搓。
大冬天的,他就穿了一件短袖,冻得哆嗦,那胳膊上有针眼。
冯建国眉头一皱,明白了。
“详细的体貌特征叙述给我。”
“男,身高大约一米七左右,单眼皮,每次来都是穿西装,皮鞋,戴一块叫不上名字的手表,右手腕上有一块拇指大的胎记。”
仿佛是害怕冯建国真的放了他,胖子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吐了个干净。
一个下午,直说的她口干舌燥,毒瘾又犯了,打着呵欠,有气无力地靠在了椅子上。
“我说领导啊,问完了没有?”
冯建国抬头瞅了他一眼:“被你们绑架的孩子都卖到哪里去了?”
胖子小心翼翼斟酌着他的脸色:“要不,您再给我点这个?”
他复又伸出两根指头搓了搓。
冯建国笑了一下,胖子心落回了肚子里,心想:这个领导脾气真好,早知道局子这么好待,他妈的早就来自首了。
未等他高兴太久,就被一杯热茶兜头泼了个正着,胖子一阵鬼哭狼嚎。
冯建国捋捋制服,站了起来。
“他妈的,你绑谁不好,绑警察的亲戚,知道什么叫太岁头上动土不?我告诉你,整个江城市局老子说了算,今天我就是要你以命偿命死在这里也没人知道。”
冯建国说着,慢慢走近了他,虎背熊腰的,阴影投在了地板上。
胖子坐在审讯椅上,不住往后缩着,看着他的手摸向了后腰的枪套,浑身颤抖,又哭又嚎的。
“不,不,我说,我说,别杀我,别杀我……”
冯建国鄙夷地看着那椅子下面渗出了黄色的液体,捏着鼻子往后退了一步。
“说。”
“卖到哪的都有,反正都是偏远山区,不过最好卖的还是东南亚,偷渡有风险,不过能拿一大笔钱。”
“和你们接头的是谁?”
胖子生怕他把枪掏出来,抢着回答:“红姨,是红姨!”
冯建国挑了一下眉头,详细地记下了他口中“红姨”的体貌特征。
“在哪能找到她?接头方式?”
“欢歌夜总会,没有接头暗号,她有门路,只做熟人生意,既帮人走私,又当掮客。”
看着他一五一十全吐了个干净,冯建国的手在后腰上摸了摸,似不太舒服,硌得慌,掏出了一把粉红色的玩具枪来。
“不好意思,带错了,给孙女买的。”
胖子两眼一抹黑,差点晕死过去,真真是老奸巨猾。
冯建国腋下夹着本子走了出去,面色冷凝,吩咐道:“送强制戒毒所,没有我的亲笔签字,不准任何人私自会面提审他,就是省长来了也不行,听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纷纷把手举到了太阳穴边应声道。
刑侦副队长薛锐暂时代替了宋余杭的职务负责押送,把枪别进了枪套里准备出发。
同事捅捅他的胳膊:“往常从来不见冯局发这么大脾气,还关起门来一个人审讯,这要搁我们监督投诉科早就找上门了。”
另一个同事也取了枪答:“没办法,谁让出事的是宋队和……林法医暂且不提,你们听说了没?赵厅快退啦,底下几个地市的热门人选其中就有冯局,咱们江城市局今年命案侦破率全省排名第一,还不都是宋队真刀真枪拿命拼出来的。”
“冯局若是高升,指不定……”他顿了话头,意味深长。
“可是偏偏这个节骨眼上,赵厅的爱徒,咱们市局的门面出了事,你说他能不气吗?”
薛锐皱眉,止住了话头:“行了,别说了,执行任务要紧,出发。”
几个同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摸了摸鼻子,自讨没趣,快步跟了上去。
***
2009年的最后一场冬雪落尽。
窗台上枯萎的绿植冒出了第一缕嫩芽的时候,宋妈妈康复出院了。
季景行开车带她和小唯回家,路过了市中心广场的大屏幕。
等红绿灯的间隙,宋母盯着窗外出神。
“本报获悉,景泰集团CEO林又元之女林厌于执行任务中为挽救同事生命,不幸壮烈牺牲,年仅三十三岁。追悼会将于今日下午14时在江城市殡仪馆举行,届时不光有商界人士参加,警方代表亦会出席……”
接下来是景泰的高管接受了采访,证实了这个消息。
也有部分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知情人接受了媒体的访问,纷纷提到林厌是如何如何漂亮,如何如何惊才绝艳,在法医学的造诣上是如何如何出类拔萃……
难以想象的,明明一年前她还是全网通告的“黑心法医”,“刽子手”,三心两意花心滥情的“渣女”,花圈都摆上了法庭门口。
一转眼就成了人们交口称赞的“烈士”。
当你逝世的时候,人们才开始怀念你。
这世事当真是讽刺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