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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良为妃

作者:林错 时间:2020-11-04 16:40:31 标签:宫廷侯爵 宫斗 欢喜冤家

    “槁人形骸,蛊人心志,一经沾染,至死方休——世上竟有这样损阴德的东西?”此刻遂王府里也正有人和皇帝一样忧心忡忡,太后刚刚听完郑鸾的陈奏,脸上的慈和喜气一扫而光,指头捻着沉香木佛珠不言语,半晌才开口,“这种事哀家不懂——太医院怎么说?魏府也没法子?且先让他试试,再有,刚进京的那几个洋和尚也像是有见识的,这东西不是西洋的么?让他们也试试——”她见许嬷嬷递了个眼色过来,才知道自己心慌意乱之下说错了话,停下来想了想,怅然叹了一口气,“阿郑,哀家不是信不得你,只是人命关天的事,总要什么能用的法子都用上才成。”
    “臣也是实在没法子,不得已才来惊动老娘娘。”郑鸾微微苦笑,“鸾仪司上下学艺不精,见识短浅,当初查抄郑廷机家产时,那账册上本已是记得清清楚楚,只是臣以为此物与铅汞朱砂一类,不过是炼丹用的虎狼药,虽然公器私用,也要为宗室留一体面,却不想铸成如此大错!那福寿膏是由罂粟熬制,传入我朝时日已久,太医院还能勉强开方子来,逍遥散虽是由福寿膏炼制,炼制方法却大不相同,全用西洋法子,药性全然不同,又是价比黄金,服用的人不多,就是那几个洋和尚也拿不出可参考的医案来——崔严曾道,梧州刺史自死囚中挑了六人,三人服用福寿膏,三人服用逍遥散,七日后停药,无不周身疼痛无比,几如失心,服用福寿膏的三人尚有支持的余地,服用逍遥散的三人竟无一活命,且死状甚惨,有此前车之鉴,太医院何敢贸然开方?”
    “可这药若是戒不得,日后就是失情丧性,不是一样不成?要是当真到了那个地步,元嘉她——唉!”
    倘若顾沅当真不治,皇帝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太后几乎不敢想下去,可瞒也是一样不成,不说别的,单是失情丧性四个字就让太后心惊肉跳。
    自己被人下药毁了,偏偏下药的人又是皇帝的亲生哥哥,以皇帝对顾沅的亲近信任,只要她有一丝怨望迁怒的念头,皇帝的安危就不问可知了,然而一时之间,又找不出光明正大能让两人分开的借口,太后本就不是个应对敏捷的人,愁眉不展地沉吟半晌,依旧没能拿出什么主意来,抬眼见郑鸾依旧立在自己面前,才想起来赐座赐茶,向着她道:“阿郑,你素来有主意,且说说,如今该怎么料理?”
    “事情发现得仓促,臣一时也无从着手。臣已八百里加急发急递到梧州市舶司,快的话三天之内便有回报,如今鸾仪局也已经会同京卫在恭王府外布了局,只待旨意——只是恭王世子虽然有罪,毕竟是宗室近支,论亲论贵都不宜处分太重,否则反而有伤陛下和老娘娘的名声。”
    “谁说不是?”郑鸾的话意思很明了,毕竟是皇帝的同胞兄长,虽然行事阴毒,其心可诛,但毕竟没有明白反迹,决不能让皇帝一时激愤,闹出血亲相残的笑话来,太后虽然赞同,却依然心有疑虑,“可这样,岂不是委屈了顾沅?倘若她闹起来——”
    “顾沅不是一个不识大体的人,不然,臣也不敢让她单独入奏。”郑鸾平心静气地替顾沅辩解,“臣刚刚给老娘娘念的奏折便是顾沅亲笔所写,老娘娘可听出一丝怨望之意?”
    太后讶然,仔细回想了一遍,也点头称许:“语气倒是平和中允,发落的也算是公道。”她闭目念了几声佛,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缓缓道,“是个识大体的孩子,哀家也绝不亏待她。既然她身子不好,就暂且卸了差使住在宫里——就住隆福殿吧,起居方便,离皇帝也近,万一有什么难处,哀家也能直接给她做主。阿许,”她招过许嬷嬷吩咐,“你且在她身边照料着,传哀家的话,让太医院会同那几个洋和尚诊治,让内务府去把外州那些个名医能召的也召进京里来。记得皇帝仿佛提过,顾家人如今也在京城,内务府的人不好出面,阿郑,你让鸾仪司的人照应一下。”
    隆福殿在宁寿宫北,与宁寿宫后门只隔了一条长街,横向面阔三间,纵向也只有三进,但因为在东西六宫里离清和殿最近,向来都由恩宠最盛的妃嫔侍君居住,太后这样安排,显然就是把顾沅当做后宫嫔妃一样看待,也有未雨绸缪的意思——眼看着顾沅时日不多,倘若有个万一,却连个光明正大的名分都没有,皇帝心里头过不去闹起来,岂不是要天下大乱?可太后仔细想了想,却又觉得自己的处置有些可笑——那些个冠冕堂皇的金册袍服都是给外人看的,真正到了生死关口,除了一心一意地想要留住那个人,哪还会有别的念头?
    皇帝果然并没有亲自问罪的心思,当日便下了旨意,令内阁会同鸾仪司草拟禁福寿膏的条例颁布天下,令鸾仪局慎刑司、内务府会同三司一同审理恭王世子元礼一案,雷厉风行的两道旨意之后,却又和风细雨起来:太后圣寿在即,令内务府于报国寺开四十九天水陆道场,为众生祈福;召龙虎山国师于普济观开坛,一样是四十九天水陆法会。这样大手笔的为鬼神抛洒银子,自然有御史闻风而动,几次上折庭谏,这样热闹的争执之下,梧州一干传教士及洋商入京,和内务府采办的一干大婚事物,和鸾仪局慎刑司在天牢里的种种动作,就都被有心人悄悄地掩了过去。
    “如今已有人离了福寿膏,一样起居如常,那逍遥散也未必了得到哪里去,我大齐人才济济,还找不出法子来?”林远故作不屑,瞥了牢门里高卧的程素一眼,“阿素,你好歹也是鸾仪司的老人,念在相识一场,我才三番五次地问你,再过几日,等太医院和那些个洋和尚拿出方子来,你可就是自蹈死地了。”
    “要方子还不容易?”程素把蒙头的薄被向下拉了拉,“一纸赦书拿来,一只海船备着,待我出了大齐,自当与你,如何?”
    “这——”林远为难起来。
    “留在大齐,早晚都是死地。”程素翻了个身,再不理会了。林远摇了摇头,向着女牢子吩咐了几句,径直回宫。郑鸾正候在鸾仪司值房里,见她进门,放下笔追问:“如何?”
    “还是和之前。”林远苦笑,“看来是一心求死了,刑部那边怎么说?那洋和尚的法子是否管用?”
    “六个死囚,三个发作了两天,三个发作了一天,性命如今倒还在,只是已经不成人形。”郑鸾叹了口气,“不是亲眼所见,真看不出这小小一包粉末,竟然恶毒至此。只是这些死囚身强体壮,尚且熬得这样艰难,顾沅到底能不能撑住,实在难说。”
    “就算没有十足把握,也得试一试了。”林远道,“拖延日久,中毒越深,要是真的失情丧性,就算熬得过,人也废了。昨日顾沅已经与我提了,最迟三日内,若无其他法子,她便要依着那洋和尚的话硬戒了。”
    “就是戒也不能在宫里。”郑鸾断然道,“倘若在宫里,小爷必定日日探视,到时候岂不是要出事?万一有什么不测,连缓一步的机会都没有。最好是在梧州,就是不能,也得出了京才成。”
    然而话才出口,她就与林远相视苦笑——皇帝如今除了上朝,就是寸步不离地守着顾沅,连在清和殿东暖阁里处置政务,都要顾沅呆在西暖阁里陪着,这样如胶似漆的两个人,用什么借口才能分开呢?
   

第83章
    “是件难开口的事儿,也是件要紧的事儿。”听了郑鸾等人的顾虑,太后也觉得有些棘手,左思右想半天,才下了决心,“哀家这就下旨,让顾沅去报国寺,帮着宗人府料理水陆道场的事儿,那地方有佛祖庇佑,定可逢凶化吉。”
    这倒是个极好的借口。顾沅住在报国寺里,也正可以清清静静地养病调理,就是派几个洋和尚过去,也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不会惹人疑心。而且皇帝先前担心太后对顾沅有成见,打着修订宫律的名号,把许多能讨好太后的差使都挂上顾沅协理的名头,如今太后这样一道旨意下来,也只会让皇帝以为是太后倚重顾沅,总不会明着驳回来。
    然而世事总是出人意料,清和殿里的皇帝似乎并没有反驳的意思,倒是隆福殿的许嬷嬷带回来顾沅抗命的消息,让太后不由得惊疑,寻了个借口将顾沅召进宁寿宫,和郑鸾一起审视顾沅:“皇帝每次在哀家面前提起你,都说你是个识大体的孩子,怎么这一回,却听说你不肯从命?”
    顾沅神色里没有一丝贪生怕死的羞愧:“老娘娘恕罪,臣已经向小爷请命,随北王殿下和礼部蔡大人一道出使,老娘娘的差使,臣只能抗命了。”
    因为这两年大案频发,又事涉藩王,内阁这一回挑选巡查各州的人选十分谨慎,多是行事雷厉风行的清廉干员,自各州洋行抄没福寿膏几十万箱,统统干脆利落地就地销毁,并不给他人一点可乘之机,也让洋商们损失惨重,联名向天竺的西洋总督赫利里递了请愿书,恳请西帝国女王向大齐递了国书,希望大齐可以酌情赔偿洋商的损失。
    女王的国书里对福寿膏的害处文过饰非,语气却十分客气,仿佛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图,但天竺的西洋驻军却动作频频,十分可疑。因为情况不明,内阁里对是战是和举棋不定,皇帝索性一面下旨沿海各州暗地里各自戒备,一面备了国书,令北王为正使,礼部侍郎蔡臣为副使,一同出使西洋。
    这一次出使明面上是为了向女王阐明立场,申述福寿膏之害,实际上朝廷上下都心知肚明,要借此一窥西帝国虚实,一行众人都做好了出使数年的准备,也正是为此,虽然向西洋求医这个借口十分理直气壮,郑鸾草拟名单时思虑再三,还是没将顾沅的名字开列上去。如今顾沅却自行要求出使,郑鸾不由得微微苦笑,瞬间明白了皇帝没能反驳太后懿旨的原因:“小爷可是不肯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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