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说她非我不娶
一念至此,凤城春不由得真心感叹了一句:
“门主啊,别怨我啰嗦,书雁对咱们是真的忠心耿耿。”
杜云歌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虽然她思考的方向和凤城春的怕是完全不在一个路子上就是了。
“好啦,既然这件事儿眼下姑且算是解决了,那就各自回屋睡觉去吧。”凤城春重重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心理承受力真是在今晚被锻炼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坚强度:
“既然门主说了有意要重新学起,好好立业,那就得把荒废了好些时间的剑法给拾掇起来了,万不能就这么一直疏懒下去。”
“明天一早,还请门主早些起来练剑,书雁也不要太宠着门主了,等她一醒你就看顾着她洗漱,收拾完了就来习武堂,我和云妹都在那里等你们。”
薛书雁和杜云歌齐齐应声道:“是。”
当晚杜云歌躺在床上的时候,只觉翻来覆去不管怎么躺、用什么姿势在床上窝着都烦躁的要命,但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烦躁,只得把一切都归咎于上辈子要了她的命、这辈子还极有可能已经趁着比武招亲大会的机会在忘忧山上作乱过了的何蓁蓁。
她恨恨地咬着被角,无声无息地在床上滚了一圈又一圈,也亏得她的床是上好的十柱拔步床,要不的话还真经不起她这么一番滚,怕是早就让她掉到地上去了。
杜云歌是个心肠相当好的姑娘,又是在凤城春等人的精心教养下长大的,不懂什么叫颐气指使更不懂什么叫恃宠生娇,这些难得的好品质使得她立时便迥然于那些身居高位就不把下面的侍从们当人看的家伙们。要不的话,也不会出现之前她想出门却被过分小心的侍女拦下的情况了。
换作在豪门大宅里的那些人家的话,如果主人心情不好了,就得躲得远远的,要不的话不小心被迁怒到了可真哭都没地方哭去;不过就算远远躲开也终究不是万全之策,如果主人一直不消气的话,就很有可能被抓过去当做出气包,要是真的倒霉催地被无端迁怒到了,也不能说什么,毕竟上下之别牢不可越。
但是杜云歌的画风和这些人就没有丁点儿相似的地方,她眼下就算已经快要把自己给气成个肚儿圆圆的河豚了,也不会往旁人身上撒气的,最多就这样抱着被子暗地咬牙,在床上多滚几圈就算了,只不过这次她滚圈的姿势可能有点不太对,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给实打实地撞在了床边的柱子上。
这一下可把杜云歌给撞了个结结实实、头晕眼花,她当即便小小地痛呼了一声,然后眼泪汪汪地捂住了自己的鼻子,一时间只觉头脑一片空白,要是硬要往里面加点东西的话,也最多只能加俩字进去了:
好痛!
她闹出的这一番动静可不小,把外间都准备就寝了的薛书雁都惊着了,毕竟习武精深之人感官敏锐,尤其当薛书雁面对着的还是杜云歌这样的不知道怎样好好掩饰自己气息和声音的家伙的时候,几乎里面稍微有些大点的声音她都能听得见。
正好薛书雁还没来得及更衣呢,当即便翻身下床来到了内室门前,敲了三下门之后推门而入,对着床上泪眼汪汪的杜云歌问道:
“云歌,你刚刚是在干什么?”
杜云歌还在痛得脑袋都不灵光呢——虽然说本来也就不太灵光就是了——乍闻此言,想也不想地就脱口而出:
“在想何蓁蓁!”
下半句话是“这个人真是太差劲了幸好薛师姐你把她打败了”,但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呢,杜云歌就被薛书雁的神色给吓了一大跳:
薛师姐怎么好像……生气了?
虽然说薛书雁最常见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但是眼下她的神色已经不能归属于面无表情的范畴了,已经更进一步到了“面无表情地生着气”的程度。如果说之前的薛书雁宛如一池幽深的千年寒潭,那么现在的她就好像是肆虐着永不止息的冰风的万里荒原,就连和她相处甚久的杜云歌也不得不小小地瑟缩了一下,小声问道:
“薛师姐,你为什么生气了?”
薛书雁的神色终于为了不吓到杜云歌而稍稍缓和了些许,但是她还是想要问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她隔着一重雨过天青色的纱帐坐在了杜云歌的床边,手有意无意地和杜云歌的手堪堪隔了不到一尺的距离:
“云歌想这种人作甚?”
杜云歌细细端详了一下薛书雁的表情,又想了想自己刚刚都说了些啥,终于恍然大悟地反应过来了自己方才回答薛书雁的那句话多引人遐想,赶忙开口解释道:
“我没有通敌的意思,师姐莫要多想,我杜云歌生是妙音门的人,死是妙音门的鬼,绝对不会私底下和外人暗通款曲的!”
薛书雁沉默了一下,不知道是先跟杜云歌解释自己怕的不是她通敌、而是怕杜云歌突然改变了主意心许何蓁蓁的好,还是先跟杜云歌说以后莫要乱用成语了的好,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给杜云歌掖了掖被角,又起身给她把所有的帐子都放了下来:
“……睡吧。”
在薛书雁正待起身离去之时,突然从床帐里伸出了一只手,轻轻拉住了薛书雁的衣角。
杜云歌在练武上没啥天分,之前也不肯下苦工,跟薛书雁这样的高手相比,她手上其实是没什么力气的,只要薛书雁轻轻一挣就能挣脱开来,但是薛书雁就像是着了魔一样,硬生生地就被这简简单单、毫无力道的阻拦动作给拦下了离开的脚步,半晌之后,杜云歌才柔声开口问道:
“薛师姐,能不能有劳你今晚陪着我一块儿睡?我睡不着。”
——她是真的睡不着。
“死而复生”这件事带给人的冲击力太大了,更别说杜云歌还在短短的几个时辰之内就经历了与凶手再会、避免了走上辈子的老路、妙音门内似乎真的有内鬼这么多事情的冲击,搞得她哪怕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头脑里纷纷攘攘塞满了的全都是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事情,耳边也回荡着无数道似真还假的声音,使得杜云歌头痛欲裂,只想好好睡一觉来恢复元气。
薛书雁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开了口,只不过她说话的声音实在是空前未有的小,杜云歌连半个字都没听清:
“……这无名无分的,不太好吧。”
杜云歌是真的一点都没听清,耳聪目明这个词天生就和她这样的练武庸才没啥关系:“薛师姐,我刚刚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薛书雁又坐在了她的床边,给杜云歌拉开了半边的外层床帐,这样一来,阻隔在她们之间的就只有薄薄的一层雨过天青色的纱了,是一个不会过分亲昵逾矩、却又能让需要陪伴的杜云歌切实感受到安全感的距离:
“我就在这里,在你睡着之前,哪儿也不去。”
第16章 快哉
和那些恨不得把墙上全都镶满夜明珠的暴发户不一样,妙音门传承百年,品味也高雅得很,除了在天花板上嵌了几颗夜明珠,在北边做出了北斗七星的样子之外,再无其他的能够自明的珠宝装饰,当室内唯一的一盏琉璃灯熄了之后,在拔步床内的人便能着实体验一把什么叫伸手不见五指了。天干物燥之时须得小心火烛,因而室内也没有多余的烛光,只有外间一点点的油灯和窗外的星光月光照射进来,对普通人来说,即便在黑暗里待的时间久了,也最多只能看清一些大件物品的轮廓而已,想要细细地看清面前的人的表情的话还是很有难度的。
如果杜云歌的目力能够再好一点的话,她就能看得见此刻薛书雁面上的表情虽然大体上来说还是那种冷冰冰的样子,但是她的眉梢眼角都和缓下来了,便给人一种春水即将化冻的、寒凉中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柔和的感觉,只可惜她的本事还不到家,自然就无法发现薛书雁这难得一见的真情流露了。
当杜云歌在薛书雁的陪伴下沉沉睡去的时候,凤城春正在和云暗雪一起喝酒,边喝酒边诉苦道:
“我是真的难办啊,云妹。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偏向哪一个都不是。”
云暗雪对剑法之外的事情从来都不太关心,真不愧是能和薛书雁并称妙音门里的一大一小两只武疯子的人,而且如果真细细比较起来的话,她疯的程度可能比薛书雁的还要深呢,此刻不了解前因后果的她只能默默地给凤城春倒酒,听着她没头没脑地诉苦:
“书雁这孩子什么都不往外说,全都憋在心里,门主又是个心大的傻姑娘,不会闲的没事儿就去深挖旁人的心思的,要是哪天这两人说话的时候真出了什么难以沟通的差错的话可怎么办?”
她没说出来的后半句话是“那书雁这单相思了不知多久的孩子该多伤心”,可是这件事情目前怕是只有她看了出来而已,为了不给旁人多添麻烦,凤城春还是把这后半句给略了过去,结果她忽略了的另一件事情就是眼下听着她说话的人不是别人,偏偏是云暗雪。
什么是武疯子呢,就是你不管跟她说什么,她都可以毫无分析地给你切换到练武的这件事上,就好像如果你跟一个饿疯了的吃货交谈的话,那么不管你说什么她也都可以给你无缝切换到跟食物相关的话题上是一个道理的。
——这就是薛书雁比不上她的老师冬护法的最主要的原因了,因为她的脑子里除了练武这件第二紧要的事情之外,还有第一紧要的事情:杜云歌。
于是云暗雪毫无阻碍地就把凤城春的这句话给理解成了“如果薛书雁和杜云歌闹别扭了不想再辅佐妙音门门主了那么杜云歌该如何自保”,甚至还有理有据地开始论证起来了:
“春姐莫要担心,书雁不是在咱们面前发过誓要保护门主的么?君子一诺,重逾千金,你尽可信得过书雁的为人。”
“而且话也不能说得这么死,万一她继承到了前任门主别方面的长处、只是一时半会间没有发挥出来而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