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说她非我不娶
受天资所限的“一事无成”和自暴自弃的“一事无成”,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她天资不好,委实无法像她的凤城春和云暗雪两位师父和薛师姐那样,在武学上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这是先天条件所限,没办法的;但是如果就因为这事儿自暴自弃,只想让别人来替她扛起这个担子的话,那就是实打实的不争气了,也怨不得上辈子的某些人看不起这样的她:
“我知道的。”
凤城春看了看一旁立着的用来计时的沙漏,笑道:
“今日看书的时间也够长了。欲速则不达,要把荒废许久的武学收拾起来的话也不急在这一时,还请门主合上书休息一下,待会儿再接着看。”
杜云歌立刻如蒙大赦地扑进了面前的书堆里。
眼下摆在她面前的正好是一本《异域风情志》,是她平日里看正经书看够了的时候用来消遣时间、看话本子看得无聊了就用来收心的好东西,记载着中原以外的各大地区的风土人情。从衣食住行到红白喜事,只要是异于中原风俗的,这本书上便无所不包,好巧不巧地,正巧眼下翻开摊在她面前的就是关于塞外胡人的“婚聘之礼”。
凤城春眼尖地发现杜云歌正在对着这一页发呆,便也心生好奇凑了过去,粗粗扫了一眼,笑道:
“我当是什么能引起门主的兴趣呢,原来是这个啊。门主如果真对这个感兴趣的话,不如直接去问书雁。书雁虽然远离塞外、前来中原多年,但这些最起码的习俗还是晓得的,比这些书上写的要准上好几分。”
杜云歌想了想,摇摇头道:“不了,没有必要因为这种小事去麻烦薛师姐,而且我也就是随便看看、提提神而已,并不想知道得太详细,累。劳烦春护法给我略讲一讲就好。”
凤城春心想你的好师姐怕是眼下正巴不得你去麻烦她呢,面上倒是没流露出多少这样的意思来,便道:“既是如此,我便为门主略讲一讲罢,权当听故事了。”
她清了清嗓子,道:“塞外草原上的儿女,个个都是豪放的、不拘小节的英才,走马能拼刀,随水草而居,生性自由,来去均如一阵风,没什么能束缚得住他们。在这样来去自由的情况下,想要他们跟中原人一样在婚前先经历一系列繁琐的手续,未免也太难为人了,没准连最开始的‘纳采’和‘问名’都没结束,他们就各奔东西了。”
“久而久之,他们自己就有了个不成文的关于婚姻嫁娶的规矩,而这条规矩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地默认了,只要还在塞外的大草原上,那么不管在哪个部族都是适用的——”
“胡人会将自己一生中猎杀到的第一头猎物的牙齿拔下来,以此纪念这个自己能够自食其力、自己保护自己的开始,同时这颗牙齿也会是个很有意义的信物。”
“胡人多半性子烈又重情义,而且永远不会毁弃自己的诺言。若你有朝一日收到了胡人送来的这件信物,便代表着不管你未来是个怎样的人、不管前路有多坎坷,她就只认准了你一个,从此为你披荆斩棘、赴汤蹈火,而且什么回报也不求,但求一个生同寝、死同穴。”
第22章 入梦·二合一
杜云歌听得那叫一个好奇:“也就是说, 我薛师姐也有这么个信物的么?”
“自然。”凤城春伸出手, 把杜云歌压在胳膊肘底下的书抽了出来,仔仔细细地收好, 方笑道:
“门主若是真的想知道的话,那么为什么不去问问书雁呢?她向来什么事儿都不瞒着门主的。”
杜云歌当即便决定今晚就去问问薛书雁她是不是也有这么个信物。按照薛书雁的那种端正自持的性子,必不可能在婚姻这种终身大事上儿戏以待,也就是说, 如果何蓁蓁上辈子说的“薛书雁和乌扎卡族的圣女成亲了”这件事是真的的话, 那么这个信物怕是现在就已经被交付到那位圣女的手里了, 只等着找到合适的契机,脱离妙音门去和她同生共死;如果何蓁蓁是在骗她的话,那她只要看一眼那个还被妥善地安置在薛书雁身边的信物,也就能安心了!
眼下薛书雁应该还在跟随云暗雪练剑, 或者有些需要靠着薛书雁摄人的气场和缜密的心思才能解决的事情得让她去做,虽说杜云歌如果真的一心想见她的话,薛书雁也必定会抛下手头所有的事情来见自己的师妹兼门主的, 但是杜云歌从来也都不是那种明知会给他人添麻烦也一定要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去做这种事情的人,于是她还是决定乖巧地等到绝对不会有什么事来干扰的晚上, 再去问睡在她外间的薛书雁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个信物、眼下有没有被交付出去等一系列的事情。
然而当晚, 下定了“一定要去看看那个还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牙的信物”决心的杜云歌却压根儿就没能把这个谋划给好好地实施下去,原因很简单:
她实在抵挡不住睡意的侵袭, 提前睡着了。
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然而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的缘故, 杜云歌当晚的梦境相当的不踏实, 而且更让她感到不安的是,她明明都已经重活了一次了,自己也知道、也能够接受这件事了,但是她的梦……
却还是跟她的上辈子有关的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杜云歌在那个世界里已经死掉了,她今晚做的这个梦的视角和之前的每一个梦的都不一样。以往在她的梦境里,不管是开心的梦还是噩梦,都是以杜云歌为主的视角进行下去的。这也让她在做完梦醒来之后还能感受到梦里残留的那些情绪,侍女们偶尔也会打趣她一下,说什么“门主昨晚睡觉的时候都笑出声来了,应该是做了个好梦吧”之类的话,但是今晚的这个梦里的状况明显不一样:
她是飘在所有人的头上的。
杜云歌心想这完全就像是那些话本子里的鬼魂一样嘛,可是再细细地感受了一下自己当前的情况之后,她便顿觉背后一阵发凉,汗毛倒立,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鬼神一说的话,那么她眼下的这个处境还真的有可能是传说中的鬼魂才有的。
她发现自己的手、自己的腿、乃至自己周身的每一个部位都可以从房子树木花草甚至梦中的人身上穿过,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可是没有一个人能看见她。不仅如此,她不管说什么话、做出怎样的表情,也不会有人给她哪怕一点最微末的反应,更别说搭理她了,也就是说,她梦里的这些人其实是看不见她的。
不仅如此,她魂思四散之下,既能感受到她的梦中身处的何家庄的情况,也能感受到千里之外的忘忧山上的情形,还能分出点心思来看看塞外的草原风光究竟是何等景象,更是切实地知道“我已经死了一次”和“我现在是在做梦”这样的更深层次的、原本在做梦的时候根本不可能感知到的两件重要的大事。
——这不是鬼魂还能是什么?而且比起正常情况下的那些做过就忘的、不可捉摸的梦来说,这个梦未免也太真实了一点,简直就像是真正的、杜云歌曾经死在了那里的世界一样。
杜云歌强制按捺下了自己满腔的好奇心,舒缓了一下自己的恐慌之情,努力安慰自己:没事,你现在已经死了,何蓁蓁再也不可能害你了,再说了,这只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就算这是真的事情,不是梦,像“妙音门门主被害身亡”这么重大的事情,怎么着也能让已经远去了塞外的薛书雁回来的!
直到这时,薛书雁在杜云歌的心中也是个接近完美的形象,因为她委实没有办法想象得出有什么事情是薛书雁办不到的。
杜云歌从来都没见过薛书雁失控的样子,因为在她的面前,薛书雁永远是克制而冷静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让她脸上那经年不变的冷淡的表情改变分毫,最多也只能让她坚硬的冰寒外壳裂开一条小缝,也只有凭借着从这条裂缝里泄露出来的些许的温和的气息,还能勉强证明薛书雁不是个唐门出产的傀儡人偶和机关木人一样的装置,而是个活生生的“人”。
这样的能够将相当枯燥且艰难的练武一事日复一日地坚持了几十年,又不凭借着自己过高的天赋就傲然蔑视他人,更是对自己的情绪控制到了极点,不会轻易被动摇,心志坚定有如万年玄冰和天外陨铁一样的薛书雁,在杜云歌的心里就只有四个字能形容她:
无所不能。
——然而直到薛书雁一身深色短打、浑身浴血,提着寒光闪烁的一把杜云歌从未见过的长刀一路杀进了她的灵堂,跪在刻着“妙音门门主杜云歌”这几个字的灵位前,眼眶通红却又说不出一个字来的时候,杜云歌才深切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原来这个世上……还真的有堂堂妙音门薛书雁做不成的事情。
她又仔细地看了看,发现薛书雁身上的那件深色短打其实并不是深色,而是她惯穿的深青色的衣服,只不过眼下这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了——不对!被血浸透的衣服最多也就只会呈现褐色而已,怎么可能把深青色的衣服给直接染成黑色呢?
杜云歌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她想到了唯一的、也是最骇人的一种可能:
除非薛书雁这一路根本就不是走进来的,而是一路杀穿了挡在外面的不知多少人硬闯进来的。
因为只有这样,泼溅出来的、如此之多的血才会把深青色的衣服给一层又一层地染成将近黑色,才会让薛书雁这样的人才都露出些微的力有不逮的倦色。
似乎是为了证实杜云歌的猜测是正确的一样,突然,在本应空无一人的灵堂里突然响起了轻微的拍掌的声音。
按照正常的礼节来讲,就算杜云歌和何蓁蓁没有从别家过继孩子、也没有从福田园里收养年纪合适的幼童当继承人,负责哭灵的后代不在这里,那也应该有何家庄的人和妙音门的人在这里留守的,好让已经死去了的妙音门门主上黄泉路前不至于过分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