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说她非我不娶
相当地意有所指。
她无措地看向薛书雁的双眼,还没来得及再叫一遍薛书雁的名字呢, 出去拿药的侍女就匆匆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秋月满,提着那一大串的钥匙就叮铃哐啷地来了,真是典型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门主, 书雁,你们这是怎么了?就练个武怎么还能伤着呢?门主你未免也太不小心了,哎,要我说啊,你就好好地跟着春姐和我学看账本就好, 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自有人会为你去做的。”
杜云歌刚开口发出了个音节, 就目瞪口呆地看着秋月满拿着上好的伤药来到了她的面前,慌得简直像是她堂堂妙音门门主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一样:
“门主伤到哪里了?”
杜云歌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不知道是因为她之前喊的那一声不够大、不够清楚,还是因为侍女在惊慌失措之下转告秋月满的时候出了问题,似乎人人都以为受伤的是她, 便赶紧清了清嗓子解释道:
“是我师姐伤着了, 不是我。”
“薛书雁受伤”这件事本来就相当稀奇且罕见了,更别提按照眼下这架势, 明显就是杜云歌不知道干了什么伤到了薛书雁, 这让周围的侍女和秋月满的脸色都奇怪了几分, 不知道是先感叹“薛书雁这般的英才人物竟然也会受伤”的好,还是先感叹“门主竟然能伤到薛书雁了真是长进大发了”的好。
秋月满本来一听“门主和薛师姐在练武的时候伤着了”,吓得三魂立刻就去了七魄,从库房里翻出了千金难求的黑玉断续膏和紫金化瘀散就冲了过来,结果万万没想到受伤的不是杜云歌而是薛书雁,更没想到就是这么一点点的划伤,都不用管它它自个儿也能长好,倒让她怀里的那一堆上好的伤药派不上什么用场了,毕竟有句老话说得好,杀鸡焉用牛刀。药再好,也要讲究一个症结相对、药力适宜的啊。
然而在秋月满把这两种伤药收起来之前,杜云歌先开口发问了:
“师姐的伤用不到这两种药么,秋护法?”
秋月满解释道:“如此小伤,毋需猛药。若是用了这么好的药的话,怕药力过重,会让未能彻底被化解的药性残留于腠理,假以时日,次数再一多,残留的药性就要深入骨髓了。是药三分毒,哪怕伤势再小,也要防微杜渐、谨慎对症用药才是——夏姐说的。”
杜云歌这才放下了心:“既是如此,那就看秋护法觉得什么药合适,就给师姐用上吧。”
——她刚想去跟薛书雁邀功,说“师姐看我我多念着你”的时候,突然就发现薛书雁的脸色又变回了之前那种最常见的不动如山的样子,这让杜云歌真是相当的百思不得其解:
师姐你怎么又双叒叕不高兴了啊?!
不过杜云歌也已经习惯了,她甚至还能安慰自己,可能这就是一流高手的怪脾气吧,永远对自己的要求超级高,一没达到自己对自己的高标准要求就会自顾自地不开心起来,更别说因为这么小的一件事就受伤了。这对薛书雁这样的高手来说可真是个超级大的失误,也难怪她会不开心,甚至连“再叫一次”这样明显就是在讨安慰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已经自己把自己给顺顺利利地说服了的杜云歌一想通了之后——或者说是自觉想通——再看往薛书雁的眼神里就带了相当有分量的包容和耐心,连说话的语气都柔和了不止一点半点:
“师姐莫要太过自我苛求,这次受伤全都是我的错,和师姐无关,倒是连累了师姐,让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为了增强自己所说的话的说服力,杜云歌甚至还握住了薛书雁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师姐安心养伤,我肯定会把师姐照顾妥当的!”
秋月满在一旁只觉自己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最后才终于顶着这莫名让人插不进话去的氛围努力开口挣扎了一下:
“又不是什么大伤……门主你就别担心过头了。”
妙音门里有句话说得好,如果有件事被秋月满知道了,那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全山头的人都知道了,怕是连后山的猴儿们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有鼻子有眼的。于是当天下午,所有妙音门里的人都知道了“薛书雁练武的时候竟然被门主伤到了”这件大事,凤城春还专门跑过来跟杜云歌确认了一下此事的真伪:
“你真的伤到书雁了?!”
杜云歌惭愧道:“是的。都怪我学艺不精……”
“等等,门主,我们谁都没有怪你,倒不如说这是个正儿八经的好事。”凤城春赶紧连连摆手,好让杜云歌打消最后一丝疑虑:
“你看书雁都没有计较的意思呢。”
杜云歌很想说“我师姐对我好着呢怕是不管我干了啥都不会跟我计较的春护法你的这个说法可真是太没有说服力了”,不过她思考了一下,还是谨慎地把这句话咽了回去,因为她有种直觉,如果她真的这么说的了话,可能要把凤城春给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了。
在她沉默的这个当口,凤城春又道:
“书雁的护体真气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破掉的。我内力不济,就算拿着宝刀去砍,估计也会在接触到她身上之前被弹开,更别提到底能不能近她身了。”
“你能在练武的时候伤到她,这必然不是你所用的武器的锋利所致的,而是你真正找到了适合你用的武器,她没有全心全意的防备,所以才能伤到她。这意味着你的武学终于可以有所进益了,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么?”
“正是此理。”薛书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此刻应该在云暗雪处修行剑法的妙音门大师姐匆匆赶来,一袭黑色洒金的长衣愈发衬得她眉目深邃,带着点胡人特有的塞外的冷冽气息了。她匆匆行来,站在杜云歌身侧,对着凤城春深施一礼,道:
“禀春护法,云歌今晨练武的时候用的是琴。”
凤城春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能伤到薛书雁的只不过是单纯的、真正意义上的琴音,她还当杜云歌用的是琴中剑呢:“可是云歌的剑法平平,本不至于此的呀?”
杜云歌赶紧补充道:“我们一开始是在练剑的,没有偷懒。只是后来一起往门外走的时候,闲谈间突然说起了妙音门的开山门主所擅长的那一手天魔妙音般的琴法,我好奇心一起,就想拉着师姐去试一下……可是没能想到那琴声委实难听得很,让人心神大乱不说,且在我撤手的当口,七根琴弦便齐齐裂断了,师姐为了护着我的手才被那琴弦伤到的。”
凤城春心下暗暗一惊。习武堂里的东西是她和云暗雪一手置办的,当时还是个年轻姑娘的秋月满真是在卡着花销的极限最低点在往外掏银子,果真应了那句话“越有钱的就越吝啬”,哪怕花的不是她的钱而是妙音门的钱,秋月满也精打细算得活像多往外掏个一文钱就能要了她的命似的。妙音门能够有今日的基业,除去各地的十二舵主善于经营之外,像个过冬仓鼠一样不断囤东西的秋月满也功不可没。
习武堂里的东西当年样样买的都是顶好的,买好后共计开销六万白银,但是之前秋月满在凤城春云暗雪两人下山前往外批的钱是六万零一百一十两,可以说是事前诸葛,精确到了极致了。多出来的一百多两零头就是云暗雪和凤城春的路费,等两人把这堆兵器搬了回来之后共计还剩不到十文钱,凤城春又在山脚下给还是个小娃娃的杜云歌买了根糖葫芦,最后不多不少,刚刚好地剩了一文——这一文钱最后还被秋月满拿走了,洗干净之后包在了饺子里,刚好让外出置办武器的凤城春和云暗雪赶得上吃一碗热气腾腾的藏着钱的富贵饺子过年。从此全妙音门上下对秋月满佩服得那叫一个五体投地,再也没人敢从这只看上去圆乎乎的、和和气气的铁公鸡身上揪半根毛下来。
因为当初买的东西好,所以这么些年来也就是零零碎碎地换些太常用的、被消耗掉了的东西就是,六万白银里倒有相当一部分开销花在了那把飞瀑连珠上,习武堂里的那把用来练习琴中剑的古琴虽然说不是很破,但终归也不过是寻常货色,毕竟在琴中剑这一门算是相当偏门的武艺中,最关键的能伤到人的不是琴,而是剑。
换而言之,如果杜云歌用那么普通的一把琴都能够演奏出如她所说的那样“令人心神大乱”的乐曲的话,那岂不是她真的有望在这条路上精进几分?
于是凤城春便一叠声地催着杜云歌和薛书雁去把飞瀑连珠拿出来弹一弹,当然还是杜云歌弹,薛书雁在旁边护法:
“用的是那么烂的一把琴都有如此奇效,那换作绝代第一琴又如何?”
然而当杜云歌像之前一样,将内力灌注在指尖激荡琴弦弹完一整首江南小调的时候,却又没有了之前的那种让人气血翻涌、烦闷欲呕的感觉。凤城春心想,莫不是这能够伤到人的琴音必须用平平无奇的古琴奏出,所以用这把好琴就没那个效果了?
正在她们猜测的时候,薛书雁开口了:
“云歌,你暂且只弹那一个音试试。”
杜云歌向来对薛书雁的话很听的,于是她话音刚落,杜云歌就循着记忆里的今晨的那个音,在这把飞瀑连珠上奏响了那一声让人听了就想掀翻周围一切能够掀翻的东西的琴音:
“铮——”
凤城春只觉胸口猛然一滞,就好像被人用千斤的大锤猛地来了个当头一击,头晕眼花,气血翻涌,对她这样内力修为低一些的人来说,这已经不是区区的心烦意乱的地步了,是真真切切的能让人气血行岔的要命的声音!
幸好杜云歌弹完这一声之后就再没了下文,只是把双手放在琴弦上,等着所有的震动都停了下来之后才缓缓让双手离弦,以免像之前那样毁了一把举世无双的好琴。然而即便如此,她的双手在离开了飞瀑连珠的琴弦之后,原本已经没有了任何颤动的琴弦也突然像是失去了最后的一点支撑着平衡的东西似的,极大幅度地晃动了起来,幸好没有像今晨的那把的琴一样琴弦齐齐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