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说她非我不娶
杜云歌被这么一点拨,便有些明白了,点点头道:“师姐所言甚是有理。”
“想来也只有心上人的东西,才会被如此珍而重之地——连一张揭画都这般看重——装裱题字,还要代代珍藏相传了罢。”
薛书雁定定地凝视了那幅画好久,才开口道:
“还有可能是求而不得,或者干脆因为种种原因而阴差阳错无法在一起的心上人。”
杜云歌突然想起了她在看杜抱琴留下来的琴谱的时候,看到的那几行龙飞凤舞、略显潦草的批注,便赶紧把琴谱拿出来和薛书雁一同观看:
“有没有可能是这个人?”
就在两人一同凑在一起看书的时候,突然薛书雁神色一凛,对杜云歌道:
“外面有人。”
杜云歌一下子就想到了何蓁蓁:“是何家庄庄主吗?”
也不能算她冤枉何蓁蓁,实在是这人一肚子坏水太足了,干的坏事太多了,不管这辈子还是上辈子此人都在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搞事,要是妙音门一门上下齐心协力干什么都有何蓁蓁给妙音门下绊子的一半努力的话,妙音门现在绝对就是妥妥的、毫无疑问的天下第一派了。
总之反正只要不是什么好事,一股脑儿地往何蓁蓁身上扣绝对没问题。反正何家庄干的不为人知的亏心事绝对不少,在明面上多扣他们个锅也不冤枉。
然而大大出乎杜云歌意料的是,薛书雁竟然先摇了摇头,侧耳细细听了好一番之后才肯定道:
“不是她。”
杜云歌还没问原因呢,薛书雁就自己先说出来了:
“她轻功可没这么好。”
这句话本来就嘲讽力满点,再配合上薛书雁面无表情的神色,根本不用多余的语气缀饰,一下子就有了中居高临下的同情感,搞得杜云歌差点没笑出来。
——有薛书雁在她身边,她连鬼神都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更何况区区一个何蓁蓁?!
眼下已经完全入了夜。薛书雁和杜云歌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心有灵犀地知道对方跟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这可能就是那个胡人间谍!
只不过任他轻功再怎么好,也远远及不上薛书雁天赋异禀而且勤学苦练,这不,在从她们投宿的这边经过的时候,一下子就被妙音门副门主给识破了踪迹。
“走,一同跟上去。”薛书雁和杜云歌齐齐跃出窗外,果然在不远处的房檐上看到了个黑色的身影。那人的身法奇怪得很,杜云歌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搞懂这是什么身法,薛书雁低声道:
“是羌人的功夫。”
胡人其实有好多种的,吐蕃,突厥,鲜卑和羌人,只是中原人向来自恃炎黄子孙,便把这一帮的外人全都一字以蔽之,曰“胡”,取的正是一个化外之人、野蛮粗陋的意思。但是这其中的部族之分是很有讲究的,就好比比起家大业大、讲究血统的乌扎卡族来说,羌人明显在轻功这方面更擅长一些。
她们不远不近地跟在那人的身后,发现这人竟然进到了那个荒宅里。就在那人的身影消失在荒宅中的那一刻,立时便有幽幽的琴声响起来了。
杜云歌在听到琴声传出来的一瞬间便很明显地长长出了口气,之前因为离这个“闹鬼的宅子”越来越近而愈发紧绷的神色也一下子松快了起来。她一抬手,制止了薛书雁想直直冲进去把人给揪出来的动作,解释道:
“只要不是什么鬼神之事,那听一听也无妨。”
迎着薛书雁带着些微不解神色的目光,杜云歌又补充了一句:
“这人必不是间谍,而且肯定是在汉人这边学过不少跟琴棋书画相关的东西、眼下受了情伤的胡人。”
“纯粹的胡人连摸到琴的机会都很少,要是真的要做间谍的话,光日日习武就很不容易了,又怎么能弹得出这么首饱含哀思的《长门怨》呢?”
既然不是间谍,也并非真真闹鬼,两人便也不好立时前去打扰了。因为就连薛书雁听着听着,也能听出弹琴之人的悲苦来,就好像有人在借琴抒情、寄托哀思放声痛哭一样,在人哭完之前,怎么着都不好冒昧前去打扰吧?
这点面子还是要留给别人的。
于是两人就维持住了眼下的这个距离,打算遥听这人奏完一整首的《长门怨》之后再近前去看看她想干什么。这人在弹奏的时候还变了个调子,有那么一段翻来覆去的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饶是薛书雁都能听出来这句已经弹了不下十遍了,便问杜云歌道:
“这一句是什么?”
正巧这人又开始把这一段重新弹起来了。古有名曲《阳关三叠》代代相传,也不知道这羌人的一首《长门怨》能不能凑个十三叠出来。杜云歌便轻轻弹着剑,清声吟诵应和道:
“平生心绪无人识——”
她这上半句一出来,那琴声立时就停了,就好像弹奏这首曲子的主人即便隔了这么远还能听见杜云歌在说什么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这琴声才断断续续地又响了起来,然而令杜云歌和薛书雁双双眉头一皱的是,这人已经完全不会弹别的了,只在那里执着而单调地重复着杜云歌刚刚吟过的“平生”那半句,丁点也没有往下继续弹的样子。
杜云歌一听就心道不好。这人琴声呈凌乱浮躁之态,要么是走火入魔而致的心智大乱,要么就是极恸之下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不管哪种情况,她们都该去看一看,要不的话这跟眼睁睁地看着个大活人死在自己面前却见死不救有什么差别呢?
然而出乎杜云歌意料的是,她们一近前去,那羌人便飞速逃走了,身手比之前利落得可不止一点半点。要是薛书雁一人去追的话,肯定能追上,但是因为她要顾忌着杜云歌,怕自家门主落单,便迟疑了一下。
高手对决容不得半点迟疑。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也足够那个羌人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样,瞬息之间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
杜云歌心想今天出来本是为了查探闹鬼之事的,可到头来这方面的情报没弄到多少,只知道了那不是鬼、是个人,反倒是出去吃饭的时候无意间寻得了杜抱琴的真迹,便颇有“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感觉了。
然而没想到接下来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事更多。
次日一早,杜云歌和薛书雁两人简单乔装改扮之后,便去锦城县衙开始查询当年来到这里的云家人名单了。两人把名册好一通翻,才确定下来了云暗雪的妹妹是哪个:
云二妞。
——这名字起得那叫一个不讲究。不过细细想一想倒也说得通,云暗雪在上忘忧山之前都叫招娣呢,她妹妹还能混个二妞的名字已经很不错了。
然而等到她们继续查下去的时候,就发现了个天大的噩耗:
云二妞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杜云歌下意识就握紧了手里那块带着“婵娟”二字的玉佩,心想,遭了,她这可真是有负重托。
既负了云守义的托付,又让她母亲当年就没能完成的诺言再一次食言了。真真……不是太好。
其实她本来没有必要这么责怪自己的。生死天定,像这样的变故,她就算是有心想阻止也阻止不了,更何况她在知道了这件事时候可以说已经是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了,可是她再怎么快,也不可能快上好几年,这本来就是个无论如何都赶不上的事。
而且云守义眼下已死,妙音门内部暗流汹涌,所以就连四大护法都没全部知道,可以说现在除了薛书雁和她之外,再无第三人知道这件事。薛书雁对妙音门和杜云歌那叫一个忠心耿耿,要是杜云歌下令让薛书雁不准把这件事往外说的话,那么就算是用铁纤给硬生生把她嘴撬开了,她也不会说半个字出来的。
换作别人的话,可能就真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这个世道人命不久简直不要太正常,人死都死了,还能咋地?想去哪儿找到人家的坟刨了然后带上忘忧山?这也太缺德了吧,哪叫人事儿呢。
但是杜云歌是个好姑娘,她必不可能把这件事就这么抹过去的。
她做起事来总是带着股莫名一本正经的感觉,虽然有时候执着过头了会让人感觉她有点傻乎乎的,但是照这个理来说,“得黄金千两不如得季布一诺”岂不也是傻?
所以她在看到了云二妞已经身死的消息之后,便直接问了旁边的衙役:
“这户人还有后代么?”
“这个我不知道。”衙役干笑了两声,也挺无奈的:“姑娘,他们当年来的时候可是戴罪之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会去跟他们主动交际呢?”
“这帮人也知道自己身份不好,女犯们就算强行许配了人家,平日里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有个红白喜事也不会大办,都悄悄自己解决了。被配了的人家也不是什么好人家,一穷二白好吃懒做的,有些人家里连锅都揭不开呢,乍然来了个不用出门、一心一意在家里做活补贴家用的媳妇,有钱花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宴请街坊?”
“这么多年来,还真没人清楚她家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杜云歌失望地叹了口气,对另一边的衙役问道:
“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么?不拘什么消息,随便说一点也好。”
这个衙役的年龄大一点,知道的东西想来也会更多,因为年龄越大的人越没事可干,反倒更在乎起那些日常的琐事和八卦起来了。果不其然,此人在沉思了半晌之后突然拍了下手,道:
“当年她死的时候,听说有个胡人姑娘来祭拜她来着。”
被这么一提示,另一位衙役也想起来了,赶忙应声道:“对对对,是有个胡人姑娘来哭灵来着!当时哭得那叫一个惨痛,听说还当场哭到吐血,直接把云娘子的夫君脸都哭绿了——死的是我老婆又不是你老婆你哭这么惨也太不给这个新鳏夫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