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染梨花开
冷刀应声而落,冉雪喊了一句,“快走!”
哑女刚想迈动步子,下一刻,身体之中似是被万箭穿心一般的疼痛。
她很清楚,现在寒气已然是入看体,这么多年孟秋成帮着调养的身子,在这一刻,瞬间便都功亏一篑。多年不曾有过的这种痛苦,立刻让她头上爬满了冷汗。
她抬眼看了看冉雪,咬牙追上。每一步都如同踩在了尖刀利刃之上。
天色黑暗,冉雪并未看到哑女的脸色。她一手按在腰间,那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富察尔泰的罪证。要是不能及时送出去,她的死也就毫无意义了。
哑女就在身后,这一刻,她很清楚,无论用什么法子,这傻瓜也不会独自离开。
可想道这儿,不由的嘴角还是微微上扬了半分。
原本骗她走的话,她大抵是再也不会信了吧!
这样也好,即便不能同生,但能同死,也算是这命运待她不薄了。
她轻声开口,淡然问道,“真就不怕死么?”
哑女沉默着,点点头。
可冉雪并未回头,她心中已然知道了答案一般,独自笑着。
“小哑巴,如果能活着离开,我就带你走。去一个无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每日看着你,困着你。让你永远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哑女眉头频皱起,她不明白这样的时候了,为何她还能如此平静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富察泫然被冉雪带着跑了许久,他不过是个孩子,他实在没有力气再跑了。
“雪姨娘,我跑不动了。”他拉着冉雪的手,喘着粗气道。
冉雪看了看他,问道,“然儿乖,再坚持一下,和雪姨娘走好不好?”
“雪姨娘,然儿真的跑不动了。”
“然儿,若是你留下来,总归有一天,你也会被牵扯进大人无休无止的权利世界里,痛不欲生。”冉雪没敢说那个死字,没敢说皇上不会放过富察家,没敢说跟着富察尔泰,定然只有一个结局。
富察泫然虽年纪不大对朝堂之事却也能懂上一些,“雪姨娘,我爹爹是不是想要造反了?”
这话冉雪不知该不该接。
但沉默了许久她还是决定坦诚想告。“是!”
这孩子心智成熟,怕是早就知道了。瞒着也是无用,不如与他说清楚,带他离开。
谁知富察泫然竟一把挣脱了冉雪的手,“雪姨娘,然儿姓富察,不管爹做了什么,我都是姓富察的。”他冻得通红的小脸上,尽是坚定。“雪姨娘,然儿不会离开爹爹的。”
“然儿?”冉雪忽觉惊讶。没想到,富察尔泰那般对他,他还对这样的爹爹,不离不弃。
“然儿知道,雪姨娘是好人,但是然儿还有爹。雪姨娘带着然儿,无疑是多了个累赘。然儿明白,雪姨娘也是为了然儿好。”说着,富察泫然跪在地上,对着冉雪叩了一首,“然儿从未见过自己的亲娘,但在然儿心里,雪姨娘,您就是然儿的娘亲。”
冉雪心中有愧,其实接近这孩子,大部分的原因,也是为了有朝一日,多一个能牵制住富察尔泰的筹码。后来,她发觉这孩子本性纯良,又过于聪明,忽的就心生怜悯起来。久而久之的相处之后,也对这孩子多了几分疼惜。
“然儿,你当真不愿和雪姨娘走么?”
没等到富察泫然的回答,就已经听到了身后追兵的脚步声。
“雪姨娘,你们快走,然儿一定尽力帮你们拖住。”
冉雪还想说服他,哑女却不愿再等。推着她,二人直接从高坡顺着雪地滚下。哑女准确的抓住了冉雪的手腕,爬起就走。
接着身后的追兵声,又慢慢小了下去。
想必是富察泫然在拖着富察尔泰。
可富察尔泰绝不会善罢甘休,她们现在也只是暂时性的安全了。
冬夜漫长,哑女的脚步不敢停下来,即便已经痛到了身体的每一根骨头都似被针扎。她还是一手握剑,一手拉着冉雪。往前跑着。
能不能活下去,这个问题,哑女不敢去想。可手心传来的温度,让她心底对死,又多了几分畏惧。
若是可以活着,可以一直牵着这只手,该多好。
此时冉雪在一旁像是与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然儿是个好孩子。”
哑女停下脚步,就着月色直直望着她,在她手中写道: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他也有选择的权利。
“呵,自古天妒英才,这孩子太聪明了,怕也是活不久的。杀手刺客,一向以冷酷无情著称,一旦心中有了情这个字,她就已经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而我早就已经入了情这个字,所以,你就真的不怕死?”
哑女对她此刻的这些问题,十分不满。几乎是有些愤怒的在她手上用力写道:生死有命,怕亦无用。
冉雪又笑,换了个方式继续追问,“你真就不怕,与我一起死?”
哑女立刻写道:不怕!
“恩,果然,你是为了我才来的槐安城。生死有命,我谁也救不了,我现在唯一能救的,只有自己的这颗心了。”说罢,她伸手拉下哑女面上的纱巾,在那脸颊之上,轻轻一吻。
“我的心,你可懂了?”
哑女楞了楞,摸着脸颊,心里涌上一些莫名其妙的愉悦感。
她似乎是明白了,又似乎还不太明白。想让这狐狸再说一次,可这狐狸像是做好了最后决斗的准备,背对着她,等着身后追兵的到来。
冉雪在哑女的肩头轻轻拍了拍,“小哑巴,一会儿听我的话行事。”
哑女微微点头,心里却有些嘀咕。但见冉雪的面上并无惊慌,似乎这一切她早就已经预想到了一般。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所有的事情,仿佛是这女人故意设计的。
面对富察尔泰的追击,哑女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
“来了!”冉雪小声嘀咕了一句,一手不由握紧了剑。
胳膊处的伤口仍在滴血,她的脚下微微用力,忽而提速,地上的雪花被踢到半空,下一刻,落地已变成鲜红。
这一场夜间的恶斗,持续的时间不算很长。
冉雪和哑女被众人围困,身上已经被伤了多处。
在这样下去,只有一死。
可哑女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
她靠近冉雪身边,一剑挑开袭击她的侍卫,想要让她先走。
但冉雪反而激斗的越发勇猛。
二人的身上找不出一处完好地方,鲜血将外衣浸透,被寒风刺骨。
哑女的双腿终于支撑不住,一下跪在地上,后面的人见了,纷纷上前想要击杀她。
冉雪抓着她肩头的衣服,向后退了两步。
大雪覆盖着地面,看不清地下的东西,只余下一片高低起伏的不平。
冉雪深一脚浅一脚的拖着哑女,疲惫不堪的大口喘息着。
富察尔泰走上前,得意一笑,“看来今日,你们走不了了。”
他举着冷刀,正要挥下,冉雪突然道,“跳!”
一瞬间,二人顺着身后的矮坡滚下。很快就被积雪覆盖。
“大人,雪崩来了!”与此同时,人群之中,有人突然喊了一句。
富察尔泰看着滚入坡下的人,还是十分不甘。
“大人,快走。这二人被大雪活埋,一定活不成的。等明日,找些猎犬再来寻这二人的尸体便是。”
眼看着大片的雪从高山滚落,不出片刻就会将他们也活埋进去。富察尔泰即便不甘心,也不得不离开。
他领着众人撤到了一处背坡高地,等着这场雪崩过去,才走出来。
低头看着白茫茫一片的雪地,刚刚的矮坡都已经被大雪填平。根本看不见人影。就算这二人是有再大的本事,想来也活不成了。
只是没有亲手杀了冉雪,他心底始终有些不踏实。回府的时候,他立刻传信给北姜王,商议谋反一事。
天色慢慢亮起来,微弱的光,竟也将雪地照的通亮。
哑女觉得自己的身上好似被万剑穿过,疼痛不已。绑在手中的剑也断了一截。
明明是被大雪覆盖,但她却觉得这里好像还有空气。
等她一抬手,才发觉自己太过幸运。只身上有一层薄薄积雪在压着自己。她惊的一下回过神,颤颤巍巍的将绑在手中的短剑解开,然后发了疯一样的在雪地中寻找着冉雪的身影。
冰冷的雪将她两只手冻的通红,但她的眼睛比那双手显得更加通红。
狐狸精哪有那么容易死的呢?所以你一定也不会死的!
哑女在心中默念,找遍了周边,还是没有发现冉雪的身影。
天色已经亮透,哑女知道,若是再找不到,她存活的希望就十分渺茫了。
她跪在雪地之上,仍风吹过。黑色的衣服上,全是血迹。连带着身边的那一处雪地,也被染的泛红。
她本想是来保护她的,最后还是没能保住。哑女痛恨自己的无能,她想嘶吼出声,但她只能勉强发出低沉的呜咽。这声音不大,如幼兽一般,却是悲鸣动心的。
她恨这狐狸,上一刻自己才刚刚明白了她的心,这一刻,她竟又如此不守承诺。
她现在总算知道,自己为何要来。
为何愿意与她同生共死,为何能够忍受这样的气候,忍受身体的疼痛。因为她的心,早就不再是心如止水的那颗心了。
自从知道她嫁给了富察尔泰,她的心就说不出的难受。即便知道,这是她的任务,即便知道,她根本不爱。可心中始终有些抵触。富察尔泰是什么样的人,在孟秋成那里,她听说过很多。
知道这狐狸的任务,可能会有生命的危险,她就坐不住了。
她否认过自己的心,却逃不过自己的心。
那一晚,她偷偷钻进自己的被窝,那一晚二人相伴而眠,她的心从未有过安稳。
如今呢?
我明白了,你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