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世 gl
她瞧见的第一人便是龙瑔,那人捏着拳头坐在窗户边,挺立的鼻梁与抿紧的嘴唇上染了霞光,仿佛一位遗世独立的神祗,她有些发懵地喊了一句“天安”。
龙瑔愣了下,惊喜地站起来面向她。
熹微才看清楚这人是谁,不是天安,是天安的兄长,古殷的九皇子,是她幼时来古殷,迷路途中无意从其他皇子脚下救下来,背她走完漫长的深宫积雪路,后来再也没见过的那个哥哥。
“是你啊?”熹微蹙着眉尖,想笑,却忍不住咳了声。
“是你啊。”龙瑔也笑,这些日子,这些年来难得地有一瞬间的开心。
明明当初只一面,也不是什么一见钟情,却在浮躁的人世间,记了对方好多好多年。
当然,真情实感的也只有那一个瞬间。西凉公主只身在古殷,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阶下囚。而且,还是一个,不能忘恩负义的阶下囚。听到龙瑔说完神剑和小太后被卜卦反噬的事后,她当即惊了一下,开口道:“卜卦反噬?我曾经听说,卜卦是损了人世功德,若能建一座功德神庙,是不是就能有所转圜?”
“还有神剑,如果孤鹜剑的主人是你,那我知道如何开启。”熹微笃定地道。
事情的转机便在无意之中来了。
修建功德神庙这种事自然是不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动手的,毕竟天子都没庙,一个太后何德何能有如此殊荣。于是龙瑔几乎是快马加鞭地催着手底下的人,让人在江南安城建一座功德神庙,江南安城是小太后母亲的故乡,选在那里,倒也深得人心。
至于两柄神剑,龙瑔庆幸当初的自己使了个心眼,当初交给皇帝的剑是两柄假剑。
熹微见识过神剑的厉害,她不敢妄动落霞剑,只敢告诉龙瑔如何启封孤鹜剑,并叮嘱他,第一次启封一定得寻个偏僻的去处且神剑的威力不可控,即除了小太后,没有人知道两柄神剑什么时候会突然有用,什么时候友会突然没用。但在告知方法前,两人私下达成了一个一致的意见:龙瑔帮助古佳公主收复西凉,西凉日后帮助九皇子平天下。
两件恼人的事在一个人的醒来后,竟然全部得到了妥善解决。
秋末之际,江南传来消息,说小太后的功德神庙已经修好,加上私下传播的小太后去西凉一事,倒真有不少老百姓前去祈祷。惊奇的是,小太后竟然也真的一天天好转,大家惊喜不已。
但殷都王城的好消息并没有持续多久,立冬时节,阴山传来消息,说木桑部落再次攻打边关。九皇子正要率军北上,又听说燕山以北的少数邦族来犯。皇帝急招花将军与天安公主回京御防,却被告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皇帝震怒,招人立即回京,却迟迟没有音讯传来。
立冬时节的傍晚,小太后做了个噩梦,她梦到酆都血流成河,尸骸遍地,惊坐而起。
第114章 青山有幸(四)
关于皇帝得知的“将在外, 君命有所不受”这个消息, 其实并不是花将军传递出来的, 而是巫山县的县令传递出去的,应当说自天安公主带军队入巫山, 剿杀蛟龙的那日起,巫山以西的所有军令都是他在代传。
在这之后王城派出的差使迟迟不能回宫报信的原因,也是因为巫山县令将其扣留。
这是提着满门的脑袋在做事,但是巫山县令没有办法。巫山到江陵府之间的关隘被重兵把守, 不许人朝西走, 不许人出巫山,违令者一律押进大牢或者就地处死, 外面的人,除了看到清江的水越来越浑浊肮脏得令人犯呕,没有人知道巫山以西正在发生什么。
鼠疫, 大面积的鼠疫。
大量的蛇群出没, 逼得大量的老鼠像疯了般从各处涌现出来, 没有人敢在夜里睡觉, 怕一睁眼,就是一被窝吱吱吱乱叫的老鼠。
天安入山前, 把所有的决断权都交给了巫山县令,那个时候, 大家都没有发现是鼠疫在传播, 只以为是轻微的伤寒。可是入山没多久, 鼠疫就开始在人群中大面积爆发起来。
鼠疫传染速度极快, 让人措手不及。巫山县令原本不敢上报,因为他知道这种事情落到当今的朝廷手中,朝廷只会选择一个办法——斩草除根。染上鼠疫治不好的人,那就烧死,老鼠出没过的房屋,那就烧毁,总之,解决鼠疫最狠最彻底的办法便是如此,反正不能让其蔓延开来。
巫山县的所有大夫都在没日没夜地救人,可是死人还是一大批的一大批的出现,被蛇咬死的,被老鼠咬死的,高烧腹泻而死的,不计其数。所有人都知道鼠疫是从酆都一带传过来的,巫山县都沦落至此,不知道酆都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直到撑了六天,连大夫都开始患上鼠疫而全身红斑、败血而死时,巫山县令无路可退,只得上报朝廷。
一时间,整个古殷都知道了巫山及其以西正在发生什么。
当是时,所有的城池全部严格防守,不允许任何人进城。
与巫山靠得最近的江陵府,更是没日没夜地举着火把修建着防御工程,这下倒不用谁下命令了,也没谁敢偷工减料了,谁都不想死。
而与鼠疫一道传来的,还有军报。
天安公主率百名铁骑军攻破巫山,杀死蛟蛇,直逼酆都,极需援军。
“有个屁的援军!”皇帝在朝堂之上将折子重重砸在地上,“朕当初都说了回城御防,她偏不,眼下,鼠疫肆虐,还想要援军深入,这是要把朕古殷的肱骨之臣全都折在酆都那块坟墓里吗?”
“父皇,若军队不去,那这世上还有谁会去救那些百姓!”龙瑔站出来,盯着站在龙椅之前的人,“古殷从未有过鼠疫,因此鼠疫之初,又有谁会料到这是鼠疫,西凉攻酆都,天安破巫山,这本就是当时的她不得不做的事!如今她向朝中求援,朝廷派兵相助,亦是您该做之事!”
“酆都是古殷的酆都,不是酆都的酆都,父皇如此不管不顾,是想要天下人耻笑吗?”
“放肆!”皇帝气得将桌上的奏折悉数朝龙瑔头上砸去,“你该知道你在对谁说话!”
龙瑔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由着奏折砸在头上,未往后退一步:“儿臣只不过陈述事实罢了。”
“你简直!”皇帝气得胸口大喘,一旁的苏公公赶紧过来搀扶,满朝文武除了右相大人亦震惊地看着九皇子,天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龙瑔只是低头冷笑了一声。
这一笑,彻底激怒了皇帝,朝中一直都在说九皇子意图篡位,其心可诛,他原本是不信的,可眼下,容不得他不信。皇帝推开扶他的太监,扬起手正准备叫禁卫军统领将人带下去,却听见外面一声惊雷,金銮殿外便淅淅沥沥地下起大雨来。
明晃晃的闪电劈在殿外的石阶上,恍若一条白龙降世,吓得皇帝一屁股坐在龙椅上,满朝文武立即噤声。
天空乌云密布,闪电纵横,金銮殿黯然失色,人心惶惶,实在是大凶之兆。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下起雨来了?”皇帝惊魂未定地坐在龙椅上,着急地喊道,“左相,左相,你快帮朕瞧瞧。”
左相在心里顺了口气,以一种大无畏的姿态站了出来,铿锵有力地答道:“回皇上,老天爷是因为刚才九皇子惹怒您的话而生气呢。”
龙瑔又冷笑了一声。
右相快听不下去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了左相大人还一味地拍马屁:“皇上,上天震怒,是因为巫山以西鼠疫肆虐横生,百姓怨声载道,国土外族入侵,朝廷醉生梦死!”
“右相大人……”右相一派的官员根本没有机会堵住胥大人的嘴,只能胆战心惊地看着皇帝,心想,不止是九皇子疯了,右相也疯了。
左相一派的官员则端着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故作害怕地看戏。鼠疫与他们隔了十万八千里,打扰不了他们的高枕无忧。
皇帝大怒,但听着殿外的雷声,却只敢愤恨地望了一眼朝下众人,然后站起身忙不迭地离开龙椅:“退朝退朝!日后再议!”
朝臣如蚁溃散,唯留九皇子与右相愣在金銮殿中。
“太子殿下,您做好决定了吗?”右相负手而立,神色凄惶,沉声而问。
九皇子望着殿外越下越大的雨,笑着往外走:“右相大人,你说史书日后如何评判?”
“任他愚忠之臣论春秋,行事者但求上不愧己,下不愧民。”
九皇子的身形顿了一下:“我会调兵前去。”
巫山西。
天安在进山前,分别从巫山县、江陵府、安城借一千九百名骑兵,加上她自己的百名铁骑,共计两千人。从夏末到冬初,她用了一个月才将占据巫山的蛟蛇与部分蛇群绞杀殆尽,虽一些蛇顺水逃脱不少,但好歹将通往酆都的路清扫干净。此时山中的众人并不知道巫山县与酆都城中发生了鼠疫,休息疗伤之际,他们正在为如何攻打西凉而焦急。
“公主,您的伤确定没事吗?”铁骑军统领看着天安左臂上浸血的白色绷带,着急地道,“公主,要不先别入酆都了吧,您看,现在都没有西凉的军队攻进巫山,是不是表明花将军他们并未彻底失守?要不,我们等朝廷的援军来了再行商议吧。”
天安坐在地上,唇角、鼻翼、额头处皆是细小的伤痕:“开什么玩笑,等到酆都彻底失守,巫山以东全部完蛋。”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让人看起来害怕。
铁骑军统叹着气揉了一把脸,把手中的水壶递给天安:“那公主喝点水,我去安排,趁着月色今晚就开始行动。”
天安接过水壶,摇了摇,无奈地笑了下,又塞上塞子。她们的水早就不剩多少了,清江水与山中清泉恶心得难以下咽,只能靠天上的雨水,而一向多雨的巫山地区,竟然好久没下过雨了。于是,还能撑就不喝水,省得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