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发财在宋朝 下
现狄青晚到一步,因全然是滕宗谅违反规定的自作主张,按理说也难逃罪责的他,则不会受此牵连,哪怕真东窗事发,也能逃过一劫。
可惜陆辞亡羊补牢的措施,到底是因信件的几经辗转,加上王钦若的雷霆进击之故,2没能赶上。
却说历劫归来的王钦若,一边在家中疗养,一边伙同因前段时间的受挫而多少有些灰头土脸的御史中丞韩绛,在蓄精养锐了半个月后,就骤然上疏弹劾秦州知州滕宗谅‘枉费公用钱十六万贯,有数万贯不明,必是侵欺入己’。
当然,但凡曾在外地任职的官员,都清楚这话有多夸大其实,几称得上危言耸听:公用钱随州郡大小而立,每岁少则二百贯、多则五千贯。
以秦州那怎么看也不过是一边陲小州的架势,一年能有个千余贯,已是顶天了。
又没丢到聚宝盆里,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年里,就凭空生出十六万贯来?
但御史的职责只在弹劾,真正推查取证,则由官家另外派人着手。
哪怕这数字瞧着有多荒谬,却是足够博人关注,也把不知究里的官家给吓了一跳了。
跟并未设防的滕宗谅相比,王钦若显是有备而来。
在靠一吓人的数字来了个先声夺人后,他不仅在奏疏中讲述了亲眼所见所闻,更是列出了详尽的人证,催促官家派人前往查证。
自从在陆辞手上栽了莫大跟头,王钦若虽对他怀恨在心,一时间却再不会轻举妄动了。
但不敢动圣眷正浓、风头正盛的陆辞,却可朝他身边友人入手——同看似雷厉风行,实则心细如发,无懈可击的陆辞一比,滕宗谅等人,几称得上破绽百出。
果然,在此弹劾一出,多少被那数额震到的赵祯虽对陆辞极为偏爱,但对滕宗谅,却还不至于那般爱屋及乌。
既有御史弹劾,赵祯便委派了太常博士燕度前去,公事公办地进行调查。
调查的重中之重,当然就是那本登记公用钱使用情况的账簿了。
此讯一出,柳七震惊之余,匆匆忙忙地就写下急信,将太常博士将至推鞫的消息,迅速传递到秦州去。
他是既知晓陆辞与王钦若的旧隙,也是清楚子京的那大方豪爽、倜傥自任的性情的:若有小饕餮盯着,那肯定出不了差错,只要安然等着对方偷鸡不成蚀把米就是;但小饕餮离秦州已有数月,子京是否擅作主张地犯了什么大错来,那可就难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枉费公用钱十六万贯,有数万贯不明,必是侵欺入己
出自《续资治通鉴长篇》卷一四六
第三百三十七章
身负皇令的太常博士燕度对此极为重视,为免事态节外生枝,他在刚得指使的当天夜里,只简单收拾了行囊,就乘船直奔秦州去了。
只是择人和任命上到底耽误了些许时间,纵使燕度动作再快,也赶不上柳七通风报信的速度——在他距秦州还有三、四天路程时,柳七掷重金定的急脚递就先将消息送到了。
当滕宗谅收到柳七来信时,起初只当是往常说些闲趣的书信,并未急着打开。
直到忙完公务,到了夜里,他与狄青、朱说三人抽了点空,在茶馆聊天小聚时,才想起一直揣在怀里的这封信件。
“自心上人调回京后,就没怎么见柳娘子送信来,可冷淡得很,”滕宗谅笑着一边拆信,一边同狄青开着玩笑:“看来她终于想起这苦寒之地,还有我们这秦州三友在,要来慰劳一二了。”
朱说无奈地一笑,并未附和滕宗谅的打趣。
倒是狄青的视线落在厚度单薄的信封上,心里生出一丝难以言明的疑惑来。
柳兄一向话多,这么薄的信,着实与其风格不符。
滕宗谅不知狄青疑惑所在,在利落展信,随意一读后,面上充满揶揄意味的轻松笑意,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当读到柳七于信末以极潦草的字迹,所写的‘官家将差人前往钦州推鞫其事’那一行时,滕宗谅更是冷汗直下,当场站了起来。
“我——”
滕宗谅早忘了一个多月前做的这桩事。
不过独自做出这决定时,他满心认为此事有利于民生,至于产生的资金缺口,之后待周转过来,补上即可,并无甚么大不了的。
更何况在这秦州之内,当权的大多都是与他交好的友人,也不担心会被告发。
他做梦也没想到,竟会被千里之外的御史台进行严厉的弹劾,还被安上那么大一个罪名!
“我先失陪一阵。”
滕宗谅匆匆抛下这句后,因他心神大乱,连桌上的信忘了收,慌乱地就要回官署去了。
见惯了滕宗谅豪爽倜傥,大大咧咧的模样,鲜少见他这般受惊,朱说与狄青具都蹙起眉来,知晓恐有大事发生了。
然而他们还来不及开口问询具体情形,滕宗谅就已近乎狼狈地离开了厢房,唯有将被落下的这封信捡起,一同读了一遍。
这一读,二人具是一惊。
狄青是没料到,之前只引起他些许忧虑,还特意跟公祖提了一提的这桩小事,竟会有这么严重的后续。
而对从头到尾都不知情的朱说而言,乍然得知滕宗谅瞒着他们做了这么一桩错事,内心瞬间充斥着莫大的震惊和懊恼。
“滕兄为官多年,应对个中章程得心应手才是,”朱说焦心道:“怎会出如此之大的疏漏!”
狄青默然片刻,心里倏地咯噔一下,猛然猜到什么来。
不好!
眼看情况紧急,他根本顾不得跟朱说解释,就径直夺门而出,一路狂奔到了衙署。
他虽明面上也是文臣,却有着颇丰的军旅经验,在着急时拿出的步速,自然远比滕宗谅的要强上多倍。
哪怕滕宗谅也是心急如焚,直往衙署去,当他刚赶到官衙大门前时,还来不及踏入其中,就被脸不红气不喘的狄青从后头追上了:“滕知州!”
“青弟。”
滕宗谅这会儿的心绪还乱得很,根本无空应对似是察觉出了什么来的狄青,勉强一笑道:“不是让你们先等我一阵么?我临时想到漏了点要事未曾处理,待收拾好了,立即就回到茶楼去。”
“滕知州。”
狄青加重语气,严肃地重唤了一次:“你急着回来,是为销毁账簿吧?”
滕宗谅不料心思已被年纪轻轻的狄青看透,当场怔住了。
狄青看他这呆愣的神色,便知自己说了个准,不由暗自庆幸反应够快,及时将人拦住了:“进去再说。”
“哦……哦。”
被道破心思的滕宗谅还未回过神来,梦游般跟在猛然间威严十足的青弟身后,老老实实地进了内厅。
“账簿绝对动不得。”
狄青开口便是这句。
滕宗谅苦笑道:“青弟既能猜出我为何匆忙回返,应也能想明白,我如此做的用意。”
他知晓此事败露,将惹来太常博士推鞫的瞬间,就想到要将相关账簿焚毁。
之所以这般做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给自己脱罪——不管弹劾他的人是否有真凭实据,对内情知晓几分,他都冒不起将一干人牵扯其中的风险。
当初是他一意孤行,说服长吏们通过这笔支出的审计,如今东窗事发,若让人将账簿全部带走,那除了他是首当其冲,其他人也难逃干系。
倒不如将账簿付之一炬,然后由他一人做事一人当,把所有罪责担下。
届时该如何惩处,就如何惩处:哪怕仕途就此无望,他也是一心为民方才做此决断,俯仰无愧于天地了。
“滕兄想岔了。”狄青摇头道:“且不说毁去账簿之举有欲盖弥彰,挑衅国法之嫌,单是令得前来推鞫之人无据可寻这点,难道滕兄就认为,对方会甘心无功而返?”
在狄青看来,滕宗谅这一想法虽是出自好心,却实在太过莽撞、欠缺考虑了。
在无证据可查的情况下,只怕对方会恼羞成怒,一来为报复‘做贼心虚’、肆意挑衅的滕宗谅,二来为有差可交,不至于被人弹劾一个‘办事不利’或是‘包庇之嫌’,恐怕是要寻枝追蔓,将但凡或有干系者,统统抓起来,不审出具体罪状决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