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罪所有皇子之后
“嗯。”
谢淳知道他明白了。
娘娘凤仪天下,原不该孀居深宫。
这话不是谁说的,而是公认的,这是对美人的叹惋。
宣和紧紧咬着牙,不叫自己抽噎出声,只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决堤一般往下落。
谢淳拥他入怀:“我在。”
隔着冬衣谢淳都能感受到肩上的热意,宣和再抬头时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至少看起来是的。
他们换了衣裳往宁寿宫去,到了太后寝殿外,宣和又停下了脚步,谢淳没有催促,站在原地陪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宣和才重新迈开脚步。
太后穿着朝服戴着凤冠,枕着玉枕,双手交叠置于腹上,即便是躺着也显得雍容华贵,看上去与平日里没有两样,仿佛只是睡着了。
下一瞬她便能睁开眼唤一声“宝儿”。
但宣和知道不会了,和爹爹一样,再也不会醒了。
宣和用尽全部力气克制着泪意,身体微微颤抖,他右手握拳,抵着胸口,猛地喘了一口气,原来难受的时候心真的会痛。
视线有些模糊,耳边也开始嗡嗡的响,他仿佛听到谢淳的声音了,谢淳说:“宣太医。”
痛到极致反倒是没了知觉,他怔怔地想,我也要去了吗?
宣和体验了一回中医的急救技术,再睁开眼时口中弥漫着浓浓地苦味,不知道他们给他灌了什么药,身上还扎着长长的针,宣和眨眨眼,艰难地转了转脖子。
给他施针的太医松了口气,为他拔除身上的银针。
不一会儿,宫女又端了药来,谢淳亲自喂他喝了。
喝完了药谢淳将他紧紧拥入怀中,他抱得这样紧,宣和有些喘不上气,但他没有挣扎,而是抬起手回抱他。
他身上没什么力气,抱起人来也软绵绵的,没一会儿便无力地垂下手,松开他,拉起她的手轻轻为他揉按,一边低声同他解释:“太医方才下了猛药,有些余毒,过几日便好。”
宣和点点头,这药可能真的有点猛,他说不了话。
“阿和,别离开我。”
宣和又点了点头,他这条命,来之不易,所有人都希望他活着,他自然也不会做傻事。
方才的药里有些助眠的成分,加之今日心绪起伏大,心脏还出了些问题,宣和很快就困了。
谢淳为他掖好了被子才出去,整个太医院都在外头候着。
“他说不出话。”
太医们面面相觑,方才的急救汤药顶多是叫人浑身无力,手脚发麻,运气不好或许会想吐,不管哪个症状都和失声扯不上关系啊。
还是方才施针的太医站出来说:“殿下是过于悲恸。”
“多久。”
“此事因人而异,多数人在七日之内便可恢复,也有一辈子都恢复不了的。”
他说到最后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去看谢淳的表情。
谢淳倒是没有说什么治不好就全杀了之类的话,他说:“朕养着你们,不是为了看你们束手无策。”
太后薨逝又是国丧。
京中渐渐有了流言,说谢淳命太硬。
出生没多久就死了娘,送到凉州多年,一切安好,他一回京皇帝就重病,第二年就病逝,登基之后连太后也走了。
他还不娶妻,说不定是身边的女人都活不久。
谢淳没有顾忌这个,一来他不在乎,二来他要做的事很多,一边要处理政务,一边要主持丧仪,还有宣和要他照顾。
宣和说的没错,往年倒春寒总要下雪,而如今,今年就只是冷,并不下雪,三月过后更是没有再下过雨。
谢淳通过钦天监叫朝臣重视此事,涝灾过后满朝上下又开始想法子抗旱。
朝中诸事宣和一概不知,他卧病在床,连灵堂都没有去,即便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也没有去,只在小敛大殓时露了脸。
先帝过世时他守在灵堂寸步不离,这一次,他却没有勇气了。
倒是谢淳,日日都去,他是替宣和守的。
钦天监卜算之后说近来没有吉日,要到年末才好,宫中不可能停灵这么久,因此要另设殡宫。
谢淳没有皇后,国事家事都是他自己操持,原本能处理家事的人如今还要他照顾。头几日宣和一日三餐连带着药都是谢淳喂的,他身体好些之后谢淳也会来陪他用膳
夜间待他入睡之后又起身处理事务。
事虽多,忙而不乱,就是休息不好,朝中大臣们眼见着陛下日渐消瘦,似乎比往日更寡言了。
原想着太后一走,慕家便要倒,如今看圣上这态度,可不像是同太后关系不睦啊,也有些人看得更深一些。
慕家不仅是韩王妃的娘家,还是秦王舅家,听说秦王同慕家的关系比沈家要亲近多了。即便没有太后,慕家至少也还能繁荣三代。
白修远在翰林院当差,常在御书房心走,听闻宣和病了便想去看看,虽在皇帝身边当差他却从未掩饰过向着秦王的心,他说了,谢淳便允了。
“想法子叫他说说话。”
“臣遵旨。”
白修远得了吩咐恭恭敬敬地退出去,却见御案前的人又说:“不愿说便罢了。”
“……是。”
宣和知道他嗓子出了些问题,太医已经来看了几回了,谢淳倒是一副平常的样子。他其实有感觉,他并不是说不出话,如果非要说,应该也是可以的。
他只是不愿意用力。
不止是说话,若非谢淳盯着,他连吃饭都想省了,自然也懒得见人。
床上躺了这么久除了谢淳他只见了谢沣,青鸾如今贴身照顾他,直接做主放了白修远进来,只是同宣和说了一声:“小白大人来了。”
宣和点点头。
白修远见了宣和便轻轻叹了口气,哀而不伤,谈何容易。
父母过世,他也曾经历过,不是旁人一句节哀就能过去的。
他也不说什么宽慰的话了,只说些王府的事,王府已经修好了,百里汇胆子越来越大了,常去看安安和白棋,安安已经会从他手中接竹子,白棋也不躲着他了。
宣和反思,我这宠物养得够不经心了,只是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白修远自顾自地说了小半个时辰才告辞。
这之后百里汇,钱毅、宋钱,鲍康等人都被召进宫来见了他一面,最后连苏婉清都来了。
她是唯一一个说起贵妃的人,没错,她说的是贵妃不是太后。
苏婉清在京中名声不小,但比起慕贵妃实在是不值一提。
到如今众人提起大雍第一美人想起的都是慕贵妃,不是皇后,不是太后,是贵妃,是当年名动京城的慕家长女慕惜娘。
“那般风华,大雍前后三百载,无出其右者。”
苏婉清眼中有倾慕,她是见过贵妃娘娘的。
宣和知道她的意思,贵妃合该是一身的风华,太后二字,于她有些违和。
她的前半身享尽了荣耀,这深宫,缺了最重要的人,又有什么意思。
她是太后,却从未自称哀家。
宣和闭了闭眼,太医说她是在睡梦中离去的,平日里健健康康,说是急症都有些牵强,那日正是先帝忌日,先帝与太后伉俪情深,传到如今便成了她在梦中随先帝而去。
倒也不算错,她是自己走的。
大约是同为女人,苏婉清言语间对贵妃满是向往,反倒叫宣和觉得这是她为自己选的最好的归宿。
他又何尝不知,这一年本就是为了他留下的,若非有他,去岁便该随先帝去了,知道却不意味着能释怀。
为什么又要抛下我?
先帝走时他觉得假,过去一年他回想起来还有些恍惚,仿佛昨日才同他一起用过饭,抢着喝贵妃煮的鱼汤。
如今一回首都已成了空。
贵妃走了他却真切地感受到,他没有娘了。
父亲和母亲是不同的,说不上谁的离去叫他更悲恸,前者如梦似幻,叫他心中缺了一角,后者痛彻心扉,叫他心底裂了一块。
苏婉清走后谢淳来喂他用药,平日里宣和都不声不响,谢淳喂一勺他就喝一勺,这药不苦,也算不上好喝,他却从没想着要一口气喝完。